总有一天,你会老去,你会失去姣好的容颜,失去不羁的才情,神唯独留给你最后一件宝物——最后一件,那便是梦。
——《直至世界的尽头》
***
索索什么都不肯想,什么都不愿做。
坐在马车上,嗅到车厢中的血腥味——这会儿,就连他自己都开始反省:我是不是做错了?
坐在椅上,靠着车厢,他渐趋失神。
泪水流了下来。
这算是……为了谁呢?
……
他没去行政府汇报,而是先回了家。眼下,他袖子少了一只,衣服上还沾了很浓的血——黏答答,粘在身上好像什么聚在一块儿的木胶。嫌恶?不,倒不是这样的感情……而仅仅是,非常、非常单纯的迷茫……
“欧丹——?”
推开家门,欧丹不在客厅。
走出几步,踉跄走回到两人的卧室——索索一眼便瞧见欧丹坐在床头伶俐地织着毛线帽。而欧丹也在他推开门的瞬间“嘶”地抽了一下鼻子,再在皱眉看向索索时,嘴巴稍微张圆:“索索?你怎么了?”
“我又杀人了。”索索笑一下,像是苦笑。
“……”欧丹瞪着眼睛缓缓站起,她将毛线与毛线帽丢在床上,一双眼睛则谨慎地瞄向索索身后客厅的方向:“要走吗?”
“走?往哪儿走?”
“天大地大,就没有咱们俩去不了的地方。”
欧丹快步走来:“别怕,我带你走!”
“傻瓜……”
索索又笑了。
只是,这一次他的笑颜间却多出了某种不一样的意味。
“我又不是杀了什么了不得的人,那只不过……唉,只不过,是个贱民。”
“你又溜去贱民窟啦?!”
“是……我想去调查那天的孩子对我说的话。”索索皱着脸,他解开领子上的布扣,再将袍子轻轻解开,丢向欧丹:“他骗了我。”
“……所以你杀了他?”
接下祭祀袍,欧丹小心将之团成了一个不大的小球。可她的眼睛,却始终紧跟着索索不放。
“是。”他再叹一声:“我杀了他。”
“……唉。”他一叹,欧丹便也是叹息。
她道:“你的确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顿一声后,她又道:“可是,不管你变成怎样,你都是我最爱最爱的男人。”
“你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索索将欧丹揽入怀中。拥抱的瞬间,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竟突然闪过了美狄亚的背影——不过,只是一瞬。那个高傲的、美丽的、浪漫的、无所畏惧的本不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女人的背影,便消失了……
“你是我的今生,最爱最爱的女人……”
说话的同时,索索在思考接下来的事。
下一步,该怎么做?
对。首先是去行政府,无论如何,至少得先把事情向市长大人汇报一下,再视情况做下一步的打算。
细究起来,索索觉得自己或许会占理。但无论如何,擅自残杀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贱民也始终是身为祭祀所不应该做的……或许,自己会因这次的事遭到训斥;又或许,自己会被下贬到什么荒山野岭去……眼下,一切他都还拿不准。
“咱们还是把这件事跟那个莫克蒙夫人说说吧?”
欧丹抱着索索。过一会儿,才小心继续向上抬头盯着他的眼:“就算你觉得没事,可我不放心……”
“你应该更不放心莫克蒙夫人吧?”索索一讶。
“我不放心她!”欧丹将脸狠狠地埋在了索索的胸口,她用力蹭蹭:“但比起你和她的事,我更担心你……”
“我和她没事。”
索索扑哧一笑:“一点儿事都没有,你可别胡思乱想。”
“……”欧丹没说话。
过会儿,索索便听见了她那细微如蚊的声音:“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你是祭祀,我却只是个曾当过佣兵、当过武者的老女人——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早就甩了我找别的女孩了。所以,即便你现在想找情人,我也……”
“哦,如果你是我、如果我是你。”索索拥进她,嘴上则打趣道:“那样的话,你现在绝对会把我甩掉喽?”
“不!才不!”
看着她一副想抗辩的模样,索索便愈发想笑。他果真笑出了声,再伸手轻掐了掐欧丹微微鼓起的小脸蛋儿:“有时候啊,我还真不知道咱俩为什么会变成一对儿?过去,你不该看上我;现在,我也不该看上你——可谁叫咱们硬是彼此喜欢,硬是变成了一对儿呢?”
说话间,他轻缓松开双臂:“我爱你。”
停顿一下后:
“至少这件事,不会因我现在成为祭祀而改变。与之相对的,倘若有一天我因为做事太过暴烈而变成囚犯——亲爱的,到时候就再请你多多包容我喽。”
“即便是过去,也本该是你看不上我。”欧丹轻轻抿起了嘴唇。
她想了会儿,突然一笑,继而颔首:“倘若你想,我会的。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像现在这样,喜欢你、爱你……”
“好啦。”
索索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咧着嘴,缓慢后退出两步:“好啦。”
他道:“我想了。我果然还是想过了——欧丹,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我说就算只有咱们俩,就算只是咱们两个找块儿偏僻的地方活下去,也很美好。但是我现在想过了——果然。我果然还是放心不下这一切——我的一生,不应该像个懦夫、像个孬种似的度过,我是个男人!”
越说,他越兴奋。
哭泣的理由,已经想起来了。
不是因为杀掉维卡。
那个孩子,他的重量还远远达不到那等程度。那孩子死了,死得像只猪、像条狗,他的诞生及至于他的死亡,都是没有价值、毫无意义的!他不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不应该虚度一生,真正的男人不应该生于卑贱、死于愚昧——我是什么?我是谁?不是的,通通不是的。我活着,与尘世间的一切凡夫俗子均有所不同,我是天生就该站在高处、我是天生就该成为强者——不!是成为领袖、成为先知、成为指引者!我,索索·茶·艾尔米,我的一生,应当毫无悔意、应当作为英雄——自由、豪迈且引吭高歌的度过!
“对啊,我是个男人……我得继续下去,哪怕现在做的事会有很多人反对,哪怕那些蠢货和废物们都反对我!我也该继续做下去,欧丹!!”
“……”欧丹迷惑地眨了眨眼。
她不晓得自家男人又在发什么疯。她只知道,索索似乎杀了前阵子想从窗户爬进来偷自己东西的小贼,他干得好!如果不是自己现在成了个家庭主妇,欧丹绝对不可能将这件事拖到现在,留给索索自己动手——说到底,那混小子她也是见过的。一眼便知道那是个下贱坯,贱民窟里过去曾有过无数个,将来也还会再从泥里涌出来无数个,杀了就是杀了……和宰一只鸡,没什么区别。
“如果你觉得那是对的。”但这会儿,她感觉索索大概是在寻求自己的建议。
建议?她还能说什么?
“那就尽情做吧。”
但凡索索认同的,一定是好的;但凡索索欣赏的,一定是美的;但凡索索要做的,一定是对的。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是我欧丹的男人,我最好、最棒、最优秀、最举世无双的唯一而永恒的男人。
“无论何时,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如此说着,欧丹娇羞的再次缓步上前,将身子贴入索索怀中:
“无论何时。”
……
毕竟,她永远都忘不了索索当初在自己与萨尔玛之间,选择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