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驰,装了铁辐条的木轮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滚动,发出了咔吧、咔嚓的声响。
才一驶出城外,索索便匆忙将视线从车厢内移向荒野——一抹残阳,在湛蓝色夹杂着一朵朵粉红色云朵的天尽处如火燃烧。眼下,车厢里已经被挣扎着的维卡搞得满是血腥,腥臭的气味充盈了车厢,这令他不由得稍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本不该那么心急……
“老爷,老爷,老爷!!”
奥洛浦策马疾行。
他慌得不像样子,声音也极为恐惧:“您不该这么做的!您不该——!”
“下车!”
索索瞧见了河流的下游,他呵斥一声,两姐妹中的姐姐迪娜慌忙猛一拽缰绳。马儿嘶鸣,嗅到了血腥味与死亡气息的棕马,不停翻飞着慌乱的前蹄——索索却从里蹬出一脚,将那将车厢搞得到处是溅射开去的鲜血的维卡狠狠往下一踹!砰咚!
“啊——!”
亚罗娜本想赶过来帮忙。
但在瞧见维卡的瞬间,她却惊叫失声。
索索喘息着也跳下车。瞧着仍在地上拼力挣扎着的维卡,他憎恶地往这小子后胸重重一跺:“妈的,贱人!”
汗止不住。
空气中充斥着深秋时节的阴冷气息。
但就索索来说,他却是愈发感觉到了燥热。
“敢算计我?贱人!”
又骂一声后,他狰狞的瞥开视线,瞪向亚罗娜:“你,过来!跟我把他抬起来!”
“主、主人(哭腔)……!”
亚罗娜被他一瞪,顿时双脚发软,整个人软塌塌跪倒在了地上。她膝盖磨着地上的石子,而那尖锐的石头又好似一下刮伤了她今天不知为何要穿出来的长筒黑边白袜——等了一小会儿,见这丫头越哭越停不住,索索着实是忍耐到了极致:
“你成不了大器!”骂一声,他又直接朝奥洛浦猛一招手:
“你,过来!”
“老、老爷……”奥洛浦哭丧着咧着嘴,好似一条挨了揍的蠢狗。
他哀嚎道:“老爷!就算您是祭祀,咱们也不该这么干!至少把他带回去监狱,留着以后再审判也不迟啊——!”
他这话说得在理。
只可惜,索索现在正处在气头上。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气——这种愤怒,甚至超过了他当初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人被人从科纳穆城墙上砍头,再丢下来时的那种感情。无论如何,爷爷奶奶他们死的时候至少是有尊严的,至少是被诬陷的,我后来回去报仇也至少是理所应当的!可这个杂种呢?!
他偷我家,被陷阱抓伤,我不仅不直接将他搞死,反而给他治伤、托人照顾他,还主动帮他去找那个他口中的歹徒——可他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他。
他——!!
他临时想了个所知道的最厉害的人的名字,他想让我惹那个人,想看着我死!
哪怕这主意再怎么愚蠢,哪怕这念头再怎么没法实现——我。我!!我索索·茶·艾尔米。我在这一切中什么都没做错,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好心好意为你治伤,我好心好意想着等将来给你安排个能活下去的差事,我好心好意的,哪怕你当时是想着潜进我家、盗我财物、杀我家人——哪怕我明知道你这小杂种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也还是原谅了你。我愿意给你机会,哪怕在你已经又算计了我以后,我还是愿意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而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索索放声大笑。
汗水沁着他的脊背,令他的祭祀袍紧紧粘在了身上。
“来,奥洛浦。你女儿们没胆子,你来。”
他笑着蹲下身,低声喘息,同时又垂着头向奥洛浦轻轻招手:“你来。别让我再说下一遍。”
“……”
奥洛浦浑身都在发抖。
他非常小心,又极为惊惧缓缓挪过来,小步走过来……
“你托起他。”索索的肩膀抖了一下,他似乎仍在笑:“让我看见他的脖子。”
“……”奥洛浦咬紧牙,他忍着心中的恐惧,直凭弯腰搀起了那孩子——这一搅,一个被既像是筋、又像是肉的圆球一样的东西便晃荡着险些撞在他最近才新买的好看外套上。奥洛浦忍着呕吐感,勉强将脑袋别向了一边——他却瞧见,自己的小女儿正跪在地上哭得不似人形。
“哈,哈……”
索索喘息着,他从腰间拔出平时便挂在那儿当装饰的匕首,再脱下祭祀袍,将长而宽敞的袖子从肩膀处往下一裁,再狠狠绕个几圈,将它卷成了一条紧绷的“绳子”。
“你可以骗我。”
他,在对维卡说话。
即便这孩子已经听不到了,他也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些话全说出来。否则,即便弄死了这个畜生,索索心也不甘。
“你可以在背后说我是傻子、疯子,你可以骂我伤害了你,可以怪我弄断了你的胳膊——我很仁慈,这些都无所谓。我从不是一个残忍的男人,我从来不是。”
“但是,你不该……”
“你不该给我挖坑,你不该一边想我是个傻子,一边吃着我的、用着我给的、拿着我送你的,还泡着我托人去照顾你的女孩——你不该在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的同时,做对不起我的事。要么就硬着脖子拒绝一切,来杀我,你是个男人;要么就低下头承认错误,接受我给你的一切,即便不效忠也至少不再试图伤害我,你也是个男人。”
越说,索索抖得便越厉害。
“你唯独不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又心安理得的想让我去死。我可以容忍一切、一切!!唯独这件事,我无法容忍。我甚至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甚至愿意给你向我道歉、从此发誓再也不犯同样错误的机会!!我甚至愿意给你这样的机会——!!”
于是,他将衣袖缠在了维卡的颈子上。
然后,轻轻一缠。
“如果你接受我的恩德,就不该视我为傻子。”
“如果你接受我的好意,就不该再算计我。”
“即便你对我给你的一切都无所谓,你也不该再继续针对我。哪怕你是个坏到极点的贱痞,你也不该在力量对比如此悬殊的前提下,继续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的挑战我的好意与耐心。或许我是个好脾气的,但你却不该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我之所以没杀你,是因为我还想给你一个机会,是因为我他妈的还知道我是个祭祀!我知道我是为索菲帝国做事,是个需要讲究礼法、讲究道德、崇敬神明的祭祀——!!”
一次又一次地,索索一遍又一遍地缠紧衣袖。
最初时,维卡还能拼劲最后一点儿力气用力往前边的泥土上抓。后来,他还能在土路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满是血迹的又深又凄惨的抓痕——可是,再后来。大概是当听到并感觉到他颈骨断掉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再也不动了。一双手单纯像鸡爪似的,呆绷嘣地往前伸,但这双手的主人……却已经没有了灵魂。
彻底绞死维卡后,索索仰天喘息。
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非常难堪的笑声——这干哑的、乏味的笑声,实在是嘈杂得令他……想吐。
为求保险,他用匕首割断维卡的喉管,给这小子最后放了一遍血,再将他的脑袋彻底割下。而后,索索先命令奥洛浦将这孩子的身子丢进河水,他自己再抓起那头,借着夕阳的余晖简单欣赏了这小畜生临死时的表情——原本应嵌着一对时不时露出或鄙夷、或狡黠的眼睛的地方,现在却只剩一双血淋漓的黑窟窿。他看得极为满意,这几日来集聚的阴郁之气,也仿佛瞬间从胸膛中一扫而尽……
“再见!”
索索将维卡的脑袋轻轻抛起,再一脚踹进了湍急的小河。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