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天降大雪。她早起推开窗,看见满世界玉树琼花,只是微微惊叹了一声,未曾料到自己未施幻术,便可以在六月间见到雪。难道,连上天都在惋惜什么吗?
雪还在下,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仍旧背了药篓执了纸伞上山采药去。寻常医者遇到此种天气统统避之不及,再问药心切也知道风雪无情、恐丢了性命,对她来说却别无二致。刚刚迈出门去,就看见秋霜堂外有一个白衣黑发的人在徘徊。看见她出来,君彦不禁绽出一丝笑意:“我已在此恭候先生多时了。”
她能通人言,但还学不会像人那样自由开口,于是忍不住暗自腹诽:算算时辰,该是昨夜就该殁了的,怎么今晨还会出现在这里?细细看去才发现面前之人不染纤尘、缥缈虚无,如荧光一般没有实体,衣发皆无风自动,在这茫茫天地间犹如心尖上的最艳处。
“我此番前来,是有一桩心事想要托付先生”君彦浅浅笑道,“十日前我将闹市中那名被欺侮的乞儿带回身边,收为养子,本想好生教导养育他,让他在我的庇护下平安长大。当时我并未相信先生所言,也未曾想到我往生之后,留他一个人在深宫之中,反而是将他拖入泥潭。先生宅心仁厚,那日肯为了他而出头,如今必定也不忍看他再流落市井,还望先生从此以后替我照顾那名乞儿,了却我最后一桩心愿。”
她的心微微颤了一下,那日见他高头大马、身份威仪却冷眼在一旁观看,以为他又是一个高高在上、不知百姓疾苦的庸吏,随后他又上门打扰,心生厌恶才出口预言了他的死期,原来竟然是误会他了。
他的笑让她无法拒绝,她不能开口,只是点头承应。君彦的身形慢慢消散,如波纹融入水中,消失无踪。漫天遍地的大雪沉沉地似是要将天空压散,无数的雪花如一双双无主的手,围着他刚刚消失的地方像是要把他抓走。她修行了这么多年的冰雪幻术,还从未见到如此情形,雪仿佛是有了灵性,努力地想要将他留在这个世间。她的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怅然,随手在原地结了一株血色寒梅,才让雪势稍微变缓了些。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谁让她也是个妖呢?
一连几日,天降大雪,连修行了九千年的她都不由纳罕,然而不期而至的王军,却打破了这殊异的平静。领头的正是那日君彦身边的手下,在茫茫雪地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求先生救救我们殿下!”
她面露疑惑,领头立马继续说道:“自从先生预言之日,殿下就一直昏迷不醒,药石罔效,就连国师璇玑真人、佛门菩提大师看了都说魂魄已灭,徒留躯壳,绝无他法。陛下已经连续数日寝食难安、哀痛难已了,这样下去,恐怕我天朝会大乱、百姓会遭殃啊!您既然可以预言,就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求您看在黎民百姓和我天朝的份上,救救殿下吧!”
照理来说时期一到,君彦必死无疑,奇怪的是既没有阴差来勾魂,他的魂魄又可以自由行动。而且过了这么多天,他的尸体应该早就腐烂了才对,他的下属却声称只是昏迷,难道他的魂魄还在这世间游荡吗?思及至此,目光不由得转向了院前的那株血色梅花,在这冰天雪地里也开得太烈了些,仅仅两三天功夫,就可以有如此盛势了?心下忖度,顿知境况。
她靠近那株梅花,发现这株梅花的香气于清幽之中别有一番高邈,却并不凛冽,比寻常梅花的香气要妙上好几分。这是她亲手所结,怎会不知它本来的禀性?
她收敛神色,开口道:“送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