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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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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我的态度起了变化。带刺的言语宛如打人的荆棘条,被我收起,不抽打别人,也不伤及自己。

盖乌斯对我态度如故,不愠不火。看上去,他把我当成家中珍贵的家具,一劳永逸地安置在那里,无意改变。若我是一个天生的囚徒、而非自由人,这大约算是不错的待遇。

为了打发时间,我像珀涅罗珀一样捡起暌违已久的纺织工作,织了一小幅地毯。坐在织机前,拨动织机上的花线,宛如弹奏竖琴。透过经纬纵横的纺线看去,一切都变得简单明晰。

多名女奴协助我:有人负责把羊毛进行清洗、去油和梳理;有人坐在纺车前,转动转轮,纺出可用的毛线;有人卷着线轴,把纺好的毛线染上各种颜色,再晾晒。毛线在铜釜里煮染,染料从各种植物中提取:散沫花与茜草根是红色的来源,栀子的果实和木樨草能染出黄色,菘蓝的茎叶煮出淡淡的蓝色……每一分颜色深浅都必须严格控制。

以往,克丽泰为我把控合心意的颜色,我无需亲自操心。但现在,周围都是盖乌斯的人。她们虽然勤勉,却很难像克丽泰一样办事妥帖、明白我的心意。我想了想,对盖乌斯提出,让克丽泰回到我身边。

很快,克丽泰出现在我面前,身穿及踝的束腰外衣。她吩咐女奴染出的毛线,果然令我满意。柔软多彩的毛线挽成一把,从指尖滑过,蜿蜒如流水垂落。

“很好。”我淡淡道,放下成束的毛线。

她双臂交叉在胸前,深深弯腰:“感谢您原谅我曾经的过错。”

“我还没有原谅你,你也不必委屈自己。我愿意把你让给盖乌斯,让他不亏待你。你留在他身边,或许还能为他生个孩子。”

她跪在我面前,灰蓝的眼睛里盈满泪水:“我只想为您服务。”

“为什么?你欺骗过我,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你。你又喜欢盖乌斯,为什么不去他身边?”

她露出一丝苦涩笑意,泪水在眸中打转:“您的弟弟连克劳迪娅那样尊贵美貌的女士都看不上,又怎么可能看上我?”

也许还有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她应该也能看出,盖乌斯是个没有心的人。连我这个他唯一的亲人,他也能如此残忍地欺骗并囚禁,谁还敢指望他的真心?

我叹了口气:“他只是利用你来监视我。他不会真心对你好,不会真心对任何人好。”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泪水从眼中滑落。四周的空间都要容纳不下如此大而痛苦的寂静。不过,谁知道这其中有几分真实,几分演技?

我托起她的下颔,让她对上我的视线。她蒙着水气的眼睛竟有些孩子气。

“至于现在,我只希望你别再骗我。你可以对我隐瞒,但不要再对我撒谎。你能做到吗?”

她缓缓道:“我能做到。”

我放开她:“这些天,我想了很久。盖乌斯谋害马塞勒斯,为何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动手,又为何一定要借我的手?以盖乌斯的能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一个人,办法多的是。

“后来,我终于想通: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彻底断绝对马塞勒斯的念想,从此只有恨,再无感情。如果马塞勒斯忽然失踪,或死于意外,或被别人杀害,我会一直怀念他。所以,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让我恨极了马塞勒斯,甚至亲手杀他。

“而等到我怀了马塞勒斯的孩子,才是实现这一计划的最佳时机。我以为马塞勒斯在我怀孕时背叛我,罪无可恕,又不希望孩子将来有这样的父亲,就会杀了他。”

一边说着,我一边留心着她的神色。她欲言又止,神情复杂,最终只道:“小凯撒也是为了您。您是他最重要的人。”

连她也无法否认。看来,我猜对了。

之后,我不再提先前的事情。克丽泰回到我身边,虽然我不让她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近身服侍,但也不时安排她做些事情。这是让她安心,也是让她背后的人安心。

我依然如常织着地毯。织机放在回廊下,染色后的毛线安放在织机上。先铺设经线,绕过机梁,用机杼把经线分开,再用梭子织上纬线并拢紧。女奴们都很安静,除了织机上梭子轻微的嗖嗖声和转轮转动的声响,再无其他。影子被阳光投映在墙上,宛如壁画。

我喜欢这种安静的时刻,呼吸着清风里的柠檬花香,芜杂的念头被过滤掉,心中只剩下指尖那些在经线中来回拉动的纬线,经纬交错。细密的线在机垂的重量牵引下向下垂直,并在织布梭的来回穿梭之下一前一后有节奏地移动着,一点一点织成布匹。这种工作节奏舒缓,使人气定神闲。

织好后,女奴收去浆洗。经过捶打、冲洗和干燥,再进行梳理和硫熏处理,才能使用。一小幅地毯完成时,已是半个月后。地毯上的图案并不复杂,但也一眼能看出是手持金弓的阿波罗与背着银弓的狄安娜。

那一天,我让克丽泰把地毯给盖乌斯送去,并提出请求:“我想见玛塞拉和马库斯。不然,我无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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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两个孩子被带到我面前。他们正在迅速发身长大的年龄,不到一个月不见,就感觉他们有了变化,像花蕾徐徐绽开,比之前长开了一点。

马库斯走路还有点磕磕碰碰的,我迫不及待地让人把他抱到身边坐下,抚摸他毛茸茸的柔软发丝。这孩子骨架纤细,抱起来像一只柔软的小鸟。但碍于身孕,我不能亲自抱他。

玛塞拉伸手触碰我的腹部:“妈妈什么时候把妹妹生下来?”

我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也许是弟弟。”

她眨眼:“已经有一个弟弟啦,这次我要妹妹。”

我不由微笑:“这可由不得我。不过我也想要个女孩,像你一样可爱。”

“妈妈为什么不回家?”马库斯迫不及待地问我,“妈妈回家吧。”

我压下心中苦涩:“妈妈还有些事情,暂时不能回去。舅舅会照顾好你们的。要听话,做个好孩子。”

马库斯显得有点沮丧,我叫人把准备好的蜂蜜点心送上来。小孩子的心情多变如春日的天气,很快,刚才的不愉快就像阴云被风吹散一样,一扫而空,又找回了开心的能力。

阳光正暖,花园里,薰衣草和百里香的细枝从草丛中探出头,新生的薄荷成簇生长,清凉的芬芳飘散在风中。孩子们在花园里嬉戏,去闻每一朵风信子花。玛塞拉发现了一小只变色龙,变成紫色风信子的颜色。而马库斯捉到了一只蝴蝶,指尖触碰蝶翼,磷粉从蝶翼上脱落,粘在手上。

玛塞拉摇头:“别这样,蝴蝶以后会飞不起来,鸟儿就会吃掉它。”

马库斯立刻松开手,看着蝴蝶徐徐飞离。

“走,我们去那边的花棚下面玩。”玛塞拉牵着弟弟的手,两人一道离开。

马库斯总是跟在她身后,像影子追逐光线,光到哪儿,影子也尾随到哪儿。

但愿神灵不要捉弄他们,不要让他们之间纯净快乐的感情在将来的某一天化为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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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离开之后,我与盖乌斯的交谈也渐渐恢复正常。虽谈不上愉快,但我对他不再针锋相对。

一日傍晚,晚餐时,他让厨房做了我喜欢吃的菜,布置在露台上。

送餐的女孩宛如科林斯式女像柱似的,一手一个托盘,以极佳的平衡感高举过头顶。

食物呈到我们面前。有涂了柠檬和草叶的烤鱼,连同肥美的杏炖肉丁,放在干净的苇叶上。精致小碟中,用蜂蜜和羊奶煮的乳鸽,加了松香草,嫩得不能再嫩,有如神宠。

食材都很新鲜,蔬菜都是从菜园里现摘了直接送过来,海鲜和肉类无不刚刚脱离孕育它们的地方。

“陪我吃一点。”他温言道,并让女奴为我斟了杯玫瑰酒。

我稍稍迟疑,继而依言坐下,靠在榻上,取了一枚烤得金黄的斯佩尔特小麦甜面包。

罗马人喜欢吃面包,有名的面包师会把自己的名字烙在面包上,成为独家招牌。盖乌斯请的面包师显然身价不菲,能做出多种特别的美味:蜜渍面包、茴香面包、栗子面包、山羊奶酪面包、黑麦粉面包等等。

而我面前这种新鲜出炉的面包,据说混合了从印度进口的昂贵大米【注1】,外皮松脆酥薄,入口即化。内里洁白松软,余温尚存。我喜欢甜食,又想用甜味去平衡心头的苦涩,便在面包上抹了一层蜂蜜,浓郁的蜂蜜在指尖融化滴落。

但蜂蜜抹得太多,浓重的甜意从喉咙直浸下去,j得难受。只吃了两口,便胃口全无,用餐巾擦了擦嘴唇,不再动食物。

他问:“不合口味吗?你之前很喜欢吃这种点心。”

“最近食欲不佳。”我语气平静,只是陈述事实,“毕竟一直被关在这里。”

“你在孕中,该多吃点儿。你身体健康,我才放心让你出去。”

“真的?”我挑眉,终于看见一线希望。明知道这是他抛出的诱饵,但这诱饵不容抗拒。

“你得先多吃东西。如果想吃别的,就让厨房去准备。”

在他注视的目光下,我吃了些烤鱼和蛤蜊,吞咽了半杯玫瑰酒。这种酒产自希腊北部的特瑞斯地区,闻起来像玫瑰花蜜,极其浓郁,兑入二十份同样体积的水后依然甘美。作为孕妇,我喝得很清淡,掺入许多泉水,但味道仍然不错。

他似乎这才满意,又吩咐女奴。不到一刻钟,几道新的菜被呈上,也是我曾钟爱的口味。

被他注视着,我低头进食,食不知味。这种感觉太奇怪,仿佛我的用餐也成了一种表演,他是唯一的观众。

“实在不想吃,就别勉强。”他道。

想了想,我把一碟时蔬推到他面前,提出要求:“你陪我吃。”

他从不挑食,我们便一起吃了些。为南方美食家所赞赏、认为胜过北方牡蛎的蛤蜊,是最近的流行。蛤蜊光泽饱满,外壳半透明,由女奴剥开,用银签子除去内脏,收拾干净,盛了一整盘,淋上去腥的芳香调味汁。

期间除了进食,没有言语。倒像是回到了旧时光景,仿佛可以假装一切正常。

伺候的女奴用小银刀从骨头上切下一块羊肉。盖乌斯用它蘸了鱼酱,递到我嘴边。这倒是第一次,我想问为什么,但这不是什么值得打破安静的问题,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张开嘴,让他喂我吃下。

他似乎把我当成婴儿,把玫瑰酒送到我唇边,还用餐巾拭去我唇上的残余的酒液。这大概是一种讨好,而我给予默许。他太擅长表演,这种伪善的温柔与纵容,就像在羔羊被献祭前为它戴上花环,而我会像羔羊一样温驯地屈服?

餐后,食物撤下,他离开,依旧去处理那些永远也忙不完的事务。我留在露台上休息。右手抚摸腹部,能感觉到婴孩的胎动。我的孩子,他不能出生在囚禁之中,不能有一个作为囚徒的母亲。

坐在露台上,视线越过成片的松柏,俯瞰罗马。山上最高处,视线一览无余。灰蓝色的天空在山陵尽头与地面交汇。城墙连绵,延伸到远处的群山之中。台伯河在越来越亮的日光中,逐渐暗成深绿色。成片的红瓦屋顶,高大的建筑群。

曾听人说,罗马是世界的中心,条条道路均能通向罗马。但于我而言,没有一条道路可以离开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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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浴室沐浴。

温水浴室颇为宽敞,南、北、东三面皆有饱览风景的大窗户。南北两面的窗外掩映着深绿的山楂、橡木和刺柏。东面的窗户毫无遮蔽,天光如水涌入,在池水上粼粼波动。

池底铺着帕罗斯岛大理石。池边的出水口是金铸的眼镜蛇像,蛇身盘绕着,傲慢地高高昂首。从它张开的金口中,流水溅落。水中加入了接骨木、迷迭香与铃兰的芬芳浸剂。

氤氲的水气袅袅上浮,身体沉入水中。光影离合,池水在身体周围颤动着微波,轻抚着我的肩头和胸脯。解开束发的缎带,让一头长发展开来漂浮于水面。女奴柔软的手指,用沾过蜜油的浮石与丝瓜络,替我清洁肩背上的肌肤。放松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

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惬意得几欲睡去。我满意地喟叹一声,沉得更深,让水漫到下颌。温暖的池水清澈见底,宛如一块纯净的水晶,从四面八方包裹着我。没有什么比在呢喃的水的声音邀请下,让温暖的水漫过自己,更加不可抗拒、令人放松。身体变得柔软,蜷缩起来,头轻抵着膝盖,任长长的发丝如海藻般飘散开来,缱绻着水波。

恍惚想起了古老的荷马诗句:赫克托耳与其妻安德洛玛克感情深笃。安德洛玛克让女奴为赫克托耳烧火准备沐浴用的温水,好让他战斗归来回家时,可以洗净身上血污。但实际上,那时候赫克托耳已经死了,而她并不知晓。

我的丈夫,马塞勒斯,也不可能回来了……

回忆像火焰之爪一样掐住了我,让我喘不过气,骤然浮出水面,撩开眼前的发丝,深深吸了口气,再无兴趣继续沉浸于水中。

被搀扶出温水池时,浑身乏力,步入水温稍凉的浅池,坐在大理石凳子上。水逐级流下,从一个台阶跌落到另一个,最终汇入雪花石膏的浅水盆。

我舒适地闭上双眼,任由努比亚黑女奴用丝绸为我擦洗身体,并用刮身器把身上的香油清理干净。丝绸质地轻软,被茉莉花汁充分浸泡过,凉丝丝的,掠过涂了蜜的肌肤。

按摩专用的柏木榻,铺着柔软的兽皮、纯白的埃及麻纱。我躺到上面,倚着靠垫。周围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发梢水珠凝聚滚落的滴答声。

一名女奴半跪着,捧起我长及腰膝的长发,轻柔地挤干,用泡过精油的羊毛手巾仔细擦拭,再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头发,从头到尾。每次多梳一下,便使得发质更显光泽。

另一名女奴的灵巧双手为我按摩全身,并用西顿产的甘松香涂抹一遍,保持肌肤柔软。还有专门为我护理双手肌肤的,以及用花汁点染指甲的。

在浴绵的柔滑、浴油的芳香中,渐渐地,我进入一种水状的睡意,直到叮铃之声传来。浴室门前设有重重纱幔阻隔视线,上面垂系着成串葡萄似的金银小铃铛,只要有人拂开门帘入内,便会响起铃声。

来人走路像一只鹿,脚步很轻。他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女奴。我坐起来,裹上浴衣。他来到我面前,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礼节性的吻:“姐姐。”

然后,他侧首看向水池。

“你要沐浴?”我忽然想起,每天这个时候是他固定的沐浴时间。不像我总是没有定时,他仿佛把每日沐浴当成了一种必须完成的仪式。

“嗯。”他颔首,表情平淡,毫无内容可循。

之前我听说过,他沐浴时很少需要奴隶服侍。可能是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甚至有时他会洗凉水澡【注2】。他的生活比我朴素得多。

我看他除掉衣物,走进浴池。这并非我第一次见到他的身体,早已习惯。况且如今我是他的囚徒,不需要故作羞怯。他也并不避忌我,仿佛我与一堵墙没有区别。

我当然可以离开浴室,或许也应该如此。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来。我需要与他谈一谈。

整个浴室都在潋滟的波光中摇晃,只有他像一尊白色大理石雕塑浸在水中,稳定不移。身形偏瘦,在波动的水光里,有种透明似的感觉,肌肤比女孩子的还要白皙。肩膀和大腿上的肌肉虽不发达,却线条优美,几乎毫无瑕疵。

不难理解,为何克劳迪娅和克丽泰都飞蛾扑火似的爱上他。人总是容易被表面的东西所迷惑,就像我曾以为他不会害我。

“最近,你在外面,可还好?”我强迫着自己开口,开启话题。

“还好。”他一向寡言。

我想多了解些外面的情况,便又问:“安东尼最近没来烦你?”

“他没空与我纠缠。帕提亚人才是他的麻烦。”

“帕提亚人还在继续进犯罗马?”

“是的。小亚细亚各地纷纷脱离安东尼的势力范围,向帕提亚人投降。安东尼正在筹备反击,这需要调动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埃及女王资助他的军费。”

“那现在他的势力依然很大,在罗马想必也宾客盈门?”

他点点头。

看来,安东尼目前还在罗马,而我需要接近他的机会……

“你在想什么?”盖乌斯忽然问。

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自己,不暇细思,撩起池水向他泼去。他并未躲开,似乎并不介意。晶莹的水珠在他身上飞溅、滑落。

回想起小时候,我们在浴室里戏水。那时的我,以为暂时摆脱嬷嬷的管束就是最愉悦的自由。我们放肆地在浴室里,绕着柱子和水池,赤足奔跑,追逐,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跳进水中,溅起银色的水花。热水池上,水雾蒸腾。一切在雾气中变得宛如梦境,宛如梦中神秘的园林。我想象着,帷幕后面、水波深处藏着无数雾气的精灵,潺潺水流声是他们的窃窃低语……

我背诵过《奥德修纪》中的诗句:“当神圣的奥德修斯汲河流之水,涤除粘在腰和后脖子上的泡沫后,当他甩干头上贫瘠大海之水,跳入河中和抹上浴油后,他穿上衣服……”

此时此刻,我仍然流畅背出了记忆中的诗句。

有了共同的回忆作为掩护,盖乌斯没有再追究我刚才的走神。他走上池边的石阶,水从身上哗哗流下。石凳上,他安静地坐下,水珠一滴滴顺着胸膛滴落在地。他比大理石雕像还要清冷。

他开始涂抹油膏。产自圣树的橄榄油,掺入了比例适当的松脂和杏仁粉。油膏装在三足鼎立的铜器里,配有优雅的长柄分油勺。按照习惯,他将一些油膏倒在左手,然后擦遍全身。

随后,他从十几个不同种类、适合不同肤质的粉盒中,选择了一种,均匀涂抹。这些他都很熟练了,靠手腕的流畅手法喷洒,并用手指抹开。粉末像一阵细雨似的洒落下来,像柔软的绒毛一样轻轻覆盖他的全身。

然后,他裹上浴袍,用毛巾擦干头发上淋漓的水滴。当他来到我面前时,我抬手,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响声在寂静的浴室里格外清晰。

他依然没有躲开,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像一只鱼鹰捕捉到猎物,而我就是那条小鱼。触碰宛如灼烧,如雷电般的战栗顺着肌肤掠过,一种钝重的疼痛。

“好了,这下我们两不相欠。”我冷静道。

见我如此说,他放开了我。

“你不怪我了?”他问。

他离我那么近,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他眼底闪烁的微光,像夜晚打在水底轻微晃动的月光。

我面不改色:“你的错误,将永远是无法挽回的错误。但继续纠缠于此,没有任何意义。”

不知他是否相信我的说辞。他伸手拨开我脸颊边的一缕湿发,但仿佛中途改变主意,指尖轻轻卷弄这缕发丝,动作缓慢。然后,他的手沿我耳畔滑下,顺着发丝落在心口,手指悬挂在发尾,仿佛舍不得结束这个过程,抑或只是心不在焉。

“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问出关键。

“你随时可以出门,我会派人在身边随时保护你。”他温软的双唇触碰我的额头,“按时回来,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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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出门许可之后,每隔两三天,我便让克丽泰陪我外出一趟。

不意外,盖乌斯还派了十几名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作为禁锢我的狱卒。以我现在几个月的身孕,根本不可能逃脱。即使能逃走,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也丝毫没有逃跑的念头,只在花园里、柱廊间、书店、古董店或马尔斯广场上散步。阶台状的花园、喷泉与沟渠中清澈的流水、巍峨的神庙、新竖立的女神雕像、静谧的花园、在金银花和茉莉花间嗡嗡穿行的蜜蜂,都能让我暂时放松心情。

但这天,我没有去往常散步的地方,而是来到苏布拉区的中心街区。

这里汇聚了大量鞋匠、纺织店、金匠、制灯师和海报印刷商,人多得像筛子里的螃蟹。弯弯绕绕的街道两旁,墙上刷着拉票的标语和演出的广告,被白泥的涂鸦修饰得五彩缤纷。小酒馆里飘出熟食的香味。

搬运工将货物放在头上,小心地保持平衡。流动小贩的叫卖声、占卜师的把戏、放债人的交易、理发匠的忙碌、说书人的高谈阔论,当然还有鱼一样穿梭的扒手……所有人都在大声说话,涌动,打着手势。市声人语起伏不息,宛如沸腾的海面。

我坐在软轿上,前面的奴隶像破冰者那样开路。轿子像一条稳定的小舟,穿过尖声叫喊的商人和顾客,穿过生意人和投机商的包围。

我吩咐轿子在半途停下,挪到阴凉的地方,暂时休息。女奴为我捧上饮料,打着扇子。那些保镖像驱赶乌鸦一样轰走附近的人群,不让他们过于接近。

旁边是一家廉价的小餐馆,柜台上靠着一排大大小小的木桶,里面盛着做好的食物。只要付了钱,就能随意往自己碗里舀,直到吃饱吃完。很多平民没时间回家午餐,便到这种小餐馆来,坐在靠墙的长凳上,就着烤饼、奶酪或橄榄,吃上一碗燕麦粥。

这种小餐馆,鱼龙混杂,汇集了不同职业的人。他们用餐时不免闲聊几句,因此也是一个信息交流驿站。我能不时听到他们的聊天,也可以观察他们的手势和姿态。

由于投票选举的传统,对于罗马的男性公民而言,政治是最热门的话题之一。我很快便从他们交谈中得知,盖乌斯没有骗我,安东尼的确还在罗马,并且大肆征募士兵,准备出征帕提亚。

忽然,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涌了过来。那是些野牛般健壮的男子,携带棍棒,看上去像保镖或打手。他们一拥而上,把一个年轻女子围住。

那女子一看就具有部分非洲血统,肤色如焦糖一般,身穿漂白过的亚麻裙,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她肩上受了伤,血迹染红衣料。面对那些来意不善的男人,她步步后退,犹如猎鹰阴影下的小鸟一样颤抖着,被逼到绝路,仍有不肯低头的倔强,愤怒而绝望。

一个男人上前粗暴地抓住她,她奋力挣扎,咬住他的手腕。他吃痛松手。其他男人开始用棍棒殴打她。她一声不吭。

这样的私刑,如果继续下去,不出一会儿,她就会死在这里。周围很多人驻足观看,但无人阻拦。

想了想,我吩咐身边的保镖,让他们上前干预,暂时制止了发生在我眼前的暴力事件。

那些打人者见我的衣着打扮以及周围的扈从,也能猜到我身份不低。他们暂时停下。

“你们为何打她?”我扬声问。

回话者的态度还算恭敬,右手握成拳扣向胸口,向我行了个礼:“夫人,这个该死的贱货是我们妓/院里逃出来的奴隶。我们合法地拥有她。但她犯下大错,必须给她一些教训。抱歉打扰到您。”

“她这么不驯服,恐怕是新来的?”

“您说的没错。她是前几天从市场上买来的,今天让她接待客人,没想到她竟打伤客人,趁乱逃跑。奴隶伤及贵客,是重罪。我们惩罚她,完全是合法、合理的。”

我点点头,微笑仅止于表面:“按照法律,的确如此。”

然后,我转向那个匍匐在地、遍体鳞伤的女人:“你还是跟他们回去吧。认个错,学乖点,也许能免于一死。”

她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决:“我宁愿死,也不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

任何人都不可能错过她语气中蕴含的愤怒与恨意,如同碎玻璃一样尖利。

旁边一个男人又想揍她,我阻拦道:“既然如此,你们打死她也没用,白白浪费了买下她的那笔钱,还要给受伤的客人赔偿。我看她可怜,不如,卖给我吧。”

当然,和罗马的其他贵妇一样,我从不亲自讨价还价。这种事情,都交给克丽泰完成。

世界上少有金钱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很快协商好了价格,我便让人把伤者送回我的住所。更确切的说,是我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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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看上去糟透了。我让一名懂医术的奴隶处理她的伤口。他点燃一盏油灯,拿起用醋消毒过的金属的手术工具,放在火焰中烤了烤,待冷却后,小心翼翼地从她的伤口中挑出武器的碎片。

这一定很疼。她紧紧咬着嘴唇,脸色惨白,额上渗出细汗,但唇间没有吐出一个音节,只溢出了一声极为微弱的呜咽。若非我站得很近,也不可能发觉。

随后是敷药。药中有能促进伤口愈合的矢车菊、麦芽汁,还有能止痛的天仙子。最后,用干净的纱布缠上伤口。

“每天换药,多休养几天,应该没有大碍。”行医的奴隶得出结论。

我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我与伤者。她仍然沉默,靠着床头板,呼吸不稳,宛如一只受困的鸟儿。伤处包裹的纱布上,有渗出的血迹。

我开口,语气温和:“你敷上的这种药,是一个希腊名医发现的。根据传说,他在古老的森林里,发现睡鼠和蜥蜴会用某些植物的叶子或咬碎的浆果,敷在受伤的同类身上,以治疗伤口。于是他采用这些植物,发明了这种药物。也不知道这传说有几分真实,但它的疗效的确不错。你先养病,过几日便会好起来。”

她仍旧报以沉默,仿佛神思并不在此。

我决定直入正题:“以你的年纪,也该配人了。如果你愿意,我为你找个靠得住的丈夫……”

她眼睛不易察觉地睁大,打断我:“我不结婚。”

这声音沙哑,却很坚决,不像一时气话。

我谆谆善诱:“可能你在妓/院里遇到的男人都很糟糕,但世界上也有好男人。”

“不,我不结婚。”她很坚决,微红的眼睛里含着怒意,仿佛燃着一团火,“男人平常表演得再好,骨子里也有禽兽的本性。”

看起来,她很符合我的要求。至少短期内,我不用担心她重蹈克丽泰的覆辙。

“你还有亲人或朋友吗?”我问。

她流露出一丝黯然,显然不愿多说:“没有。”

“你来自哪里?”

“昔兰尼。【注3】”

罗马有大量来自昔兰尼的奴隶。就像努米底亚的奴隶擅长奔跑,亚历山大里亚盛产学识渊博的奴隶,训练有素的会计、速记员、抄写员和教师来自希腊,伊庇鲁斯和伊利里亚地区的奴隶擅长放牧,卡帕多西亚来的劳工格外耐用一样,昔兰尼也以多产最好的家用奴隶而著称。

“你叫什么?”我问。

她静了静,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德思玛,我叫德思玛【注4】。”

或许这不是个适合奴隶的名字。但这次,我不会再亲自为奴隶命名:“那好,以后就继续用这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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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乌斯并未反对我的做法。毕竟,对很多罗马人而言,外出时买回一个奴隶,就像购置一件器皿或陈设一样寻常。

德思玛恢复得很快。在她能自由行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亚麻色的长发剪得短短的,像个神情冷漠的少年。我安排她去做库房看守,并未与她亲近。

在旁人看来,我似乎彻底放弃了反抗,越来越甘于忍受这样的囚禁生活。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只有我自己知道,恨意是如何像沙漏般积聚,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我感动于盖乌斯的善待,又恨着这种甜美而柔软的感动。它一时如轻柔的羽毛,一时如轻薄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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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开始实施真正的计划。那日,艳阳高照,我叫上克丽泰与德思玛,随我一同上街。之前我已多次上街,这次看上去似乎也是普通的出行。

软轿行经马克西穆竞技场附近时,我忽然心血来潮似的吩咐,改道去观看马车竞赛。

克丽泰劝我改变主意:“今天那里人很多。狂热的观众,可能因为支持的马车御者不同而大打出手。我担心有鲁莽的人冲撞了您。”

“我已经好久没有看马车比赛了。去看一场而已,不会久留。”我态度坚决,她便不再说什么。

马克西穆竞技场内,聚集了十几万血液里掺杂着各异水土的观众,宛如盛大的节日。一场足以载入年鉴的决赛即将开始。许多观众都是疯狂的赛马车迷,身穿所支持的车队的代表颜色的衣物、手臂上系着同色的缎带,热情升华成为狂热。此次决赛的两支队伍分别是蓝队与红队,观众席上也是泾渭分明,宛如一片水与一片火的对峙。

上次我出门时,在街上见到大量关于这场决赛的广告。以安东尼对赛马车的感兴趣程度,他很可能亲自前来观看。

要在赛马车场内的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很难。但要找到安东尼,则不难。如果他来,必然待在前排包厢。而以我的身份,也不可能与平民一起挤在后面。

这样重要的比赛,底层民众为了抢到较好的位置,天不亮就要赶来排队。经济宽裕些的人,可以花钱雇人排队占位。开场时,他们络绎不绝地经过围墙外的店铺及妓院,热切地相互推搡,鱼贯进入数百个入口,分批涌入巨大的马蹄形观众区,坐在阶梯看台上。流动小贩出售草席坐垫、扇子、饮料、蜜渍蛋糕,以及淌着油的烤肉串。

而我凭借小凯撒的名号,直接从专用通道进入特设包厢。包厢设在最前方的露台上,上面拉着遮阴的亚麻篷,大理石座位上铺设着制作精良的羽毛垫子。

比赛尚未正式开始,此时正是仪仗队在赛前的入场巡演。首先站在花车上出场的演员,打扮成胜利女神的样子,高展双翼,由一众滑稽演员簇拥着。智慧女神密涅瓦、温柔的爱神维纳斯和她拉弓射箭的孩子丘比特等诸多神灵,随后一一驾临,迎合了各种观众的需要:士兵们格外欢迎战神玛尔斯、农夫热爱谷物女神刻瑞斯、骑士们祈求卡斯托尔的庇佑、靠海运做生意的人不会错过海神的赐福……

而我的注意力不在赛场上� ��很快,我的目光就锁定了安东尼。他坐在不远处的包厢中,身边依然围绕着盛装打扮的贵妇。这就是马车比赛的好处:与角斗士竞技赛的规定不同【注4】,男女观众可以混坐,于是成了情人们公开约会的好地方。

我想接近他,却被几名身边的保镖拦住。他们面无表情,彬彬有礼却又毫不动摇,显然是得到了盖乌斯的命令,不让我靠近某些特定的人,其中包括安东尼。

这并不令我意外。既然我无法接近他,就只能让他主动来见我。但他现在甚至不知道我在这里。

我假装放弃,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向身后铺满鹅绒软枕的椅背上靠了靠,啜饮着女奴端来的饮料。

仪仗队的表演结束,赛场上重新变得空阔。颁奖区域内,为胜利者准备的花环与大量金币摆放在大理石桌面上,引人注目。

裁判就位。主持人下令,马厩门打开,红蓝两队的赛车驶入赛道。四匹骏马并驾而拉的两轮轻马车上,驭者放手让马匹四蹄腾空,疾驰而过,引来一片地动山摇的欢呼和掌声。马车进入准备区域停下,略作休整,蓄势待发,成为观众瞩目的焦点。

在罗马,优秀的驭车者都是妇孺皆知的明星,像神一样被奉承。他们的头像到处都是,全身铜像被竖立在广场上。墙上写满了他们的胜利,还有大胆女性对他们的爱情宣言。有人曾说:如果你不知道和一个陌生的罗马人聊什么,那就聊当红的马车御者吧。

我唤来一名熟悉比赛情况的奴隶,让他向我介绍这次竞赛。

“今天您会看到如今罗马最著名、最优秀的几位马车御者。其中,蓝队的‘胜利女神眷顾者’从十三岁时就开始参加马车竞技赛,到今年二十六岁,已经上百次摘得桂冠;红队的‘疾速追逐者’也是战无不胜,获得富商资助,他这次选用的四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努米底亚骏马,每匹马都有专门的一座房子、紫色地毯和宝石项圈,以及专属驯马师……”

他如数家珍地解说着,而我装作感兴趣地聆听,还在蓝队上押了不少赌注。通过他讲的各种趣闻轶事,我才知道,一些疯狂的赛车痴迷者和赌徒,甚至会派人去偷取马粪、加以分析,以判断马匹的健康状况和被饲养的情况。

随着裁判员的发令,比赛终于开始。马车如脱弦之箭,疾驰而出。疯狂的观众像上涨的海潮,跳起来招手,挥舞着手巾,喊叫与祈祷,呻/吟和咒骂。我坐在前排的包厢里,一阵阵呼声如海啸般从后面席卷而来。

我装作感兴趣,随着其他观众一起喝彩。

第二轮比赛开始,我注意到不远处的包厢里进来一名妆扮鲜妍的贵妇。以前我与她打过几次交道,也知道她的基本情况:她曾与安东尼有暧昧关系,嫉妒其他与他有染的女人。但后来安东尼转而投入别人的怀抱,对她冷落。从此她暗暗恨上了安东尼,因此更倾向于盖乌斯一派,曾与我攀交。她经常私下里嘲讽安东尼,尤其热衷于关于他私生活的各种蜚短流长。

我吩咐克丽泰把她请过来,与我聊天解闷。这次,没人阻止我。毕竟我请来的这个客人对于盖乌斯是友非敌,她也不可能帮我逃脱,不具危险性。

很快,她来到我身边。她是罗马贵妇中的一种典型:昂贵的丝绸裙子,臂钏和戒指上的宝石闪闪发光。优雅的长眉总是微微挑起,仿佛对什么都不尽满意。

我们一边吃点心,一边闲聊。我有意迎合她,她也有意讨好我,自然相谈甚欢。

聊了会儿赛车,我渐渐把话题引到一些重要人物的桃色传闻上。这也是她的兴趣所在。终于,聊到了安东尼。她堪称这方面的专家。

“自从福尔维娅去世,大家都在猜,他的下一任夫人会是谁。”我道。

她拂了拂头发,身上郁郁的异国香水味,犹如花粉般的芬芳:“还有人为此开了赌局。”

我失笑:“还有这样的?”

“什么人都有。也有人赌您的弟弟会娶谁。”她玩笑着轻轻推搡我,“当然,您不能下注,因为您一定会赢。如果您有什么内/幕消息,可别忘了告诉我。”

想到盖乌斯,我的心沉了一沉,但仍维持微笑:“我不能赌这个,但总能赌安东尼的婚姻。要我下注的话,我就押埃及女王。”

她一怔,摇摇头:“我还是劝您别这么下注。他岂会娶埃及女人?让她当情妇,那是无所谓。但如果真要结婚,那就是天大的笑话。哪个有身份的罗马男人会与外国女人结为夫妻?这等于断送政治前途。所以,当年凯撒再宠爱她,也没有与卡尔普尼娅离婚,更没有承认她的那个私生子。”

我压低声音:“但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她的眸光一亮:“什么事情?”

“凯撒在世时,我曾和小凯撒一起去过埃及女王在城外暂时居住的别墅,见到了她的许多珠宝首饰。其中一个项链坠子,是一枚象牙雕的圣甲虫,非常精致,颇为罕见,明显的埃及风格。而安东尼一直贴身戴着的项链坠子,与它一模一样。”

她兴致勃勃:“既然您都这么说,那定然是很稀罕的东西,不太可能是巧合。但也许是埃及女王看到安东尼佩戴,为了吸引他,便特意让人制作了一件相似之物?”

“那时她还与凯撒是公开的情人,一心想让凯撒承认她的儿子,不太可能为了勾引安东尼而冒险做这种事情。而且,你想想,安东尼那个性格,无论对什么都是喜新厌旧,挥霍无度。他为什么会一直佩戴那个坠子,从不更换?那东西虽然稀罕,但在他看来也算不得多么珍贵的东西,所以,它对他应该是有特别的意义。”

“你确定安东尼一直戴着那个坠子?”她追问。我没有错过她声音中微妙的波澜。

“至少,我见过几次。据我打听,还有人也见过多次。”

我并不确定,安东尼现在是否还戴着那枚坠子。但这的确有不小的可能性,只能赌一赌安东尼对埃及女王的感情。

刚听闻这个秘密的贵妇,掩饰不住心绪的波动,目光不时飘向安东尼所在的包厢。

我叹息道:“真想再亲自去确认一下。不过,我现在作为守寡的孕妇,实在不大方便。”

果然,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就借故告辞,朝安东尼那边走去。

如果我的运气不错,安东尼真的戴着那枚坠子,事态的发展可以预料:她定会忍不住当面对安东尼语带讽刺。而以安东尼的明智程度,应该会警惕并探询:她怎么知道那枚坠饰的事情?让她保密,比让台伯河的河水倒流还要难。这足以让安东尼注意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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