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扫六国而合天下,置郡县。西汉划州分郡,但州只是行政监察区域,而非一级行政地方,刺史行政一州那要等到东汉及以后了。
是以太守作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其威势可想而知。
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太原郡太守,自然也是前呼后拥,站在人群中的最前方。
如今选官还不像后世注重颜容,但这太守作为两千石的一方大员,依旧端正庄严,起码在水准之上。
太守身着朴素常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座建筑。
飞檐斗拱,重檐歇山,典型的汉家宫殿式建筑,其布局纹饰又显示着这是一座神殿庙宇。
太守身后有人走出,拱手道:“府君,天使已经到了。”
大批华衣锦服的人挤在太守身后,焦急着渴求着进入神殿内,可是没有人敢越过太守一步。
倒是一些仆人打扮的神色匆忙来来去去,有个搬着东西的少年男仆,只能低着头走路,观其路线恐怕会与太守相撞,看得其主人目眦欲裂。
太守倒是不以为意,轻轻往旁边挪了几步。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走远的男仆,猛地转过头,众人脸上所有的焦急不耐瞬间一扫而空,各个紧绷着脸。
太守似笑非笑:“天使不还没到吗,各位为何如此心躁?”
众人口称不敢。
唯有一人,昂然不惧,这清瘦中年男子扶了扶自己的进贤冠,对太守说道:“我等倒不心躁,只是担忧府君受不得这风吹日晒,若是府君得了什么风寒,我太原王氏如何承担得起。”
太守冷眼望着他,儒冠男子平静地拱手,笑笑,敛眉退下。
西汉与东汉,虽一脉相承却完全不同。东汉太守们的权威来自于二重君主观,来自于做大后的世家与中央的互相妥协。
而西汉不一样,西汉太守的权威来自于杀人,来自于一代代法家酷吏们,其对强宗豪右不遗余力的打压乃至于杀戮!
五陵徙民、盐铁专卖、刺史察州,相辅相成,几乎每一条都狠狠捅在世家豪强身上。
虽然以上几条都似乎难以为继,虽然如今不时兴动刀子,但并不代表太守们的刀就不利了!
太守不再说话,底下的人就心怀各异地静静地等着,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这静默的场景宛如一幅画卷。
然而天使终于来了。
他的到来,气氛一松,令这幅冷肃的画卷活泛起来,有了不少生气。
天使携数骑策马而来,翻身下马,太守迎面上前。
两人互相行礼,礼毕后,太守突然发问:“不知天使是何方人士?”
使者行礼:“学生张猛,字子游,汉中郡固县人士,师傅为齐地周氏大儒,精于五经。”
太守思量片刻,讶然问道:“固县张子游……莫非是博望侯后人。”
“忝为其孙。”使者沉静说道。
太守赞叹,又问道:“周姓大儒,可是孝宣皇帝时的光禄大夫,周少卿周大夫?”
“然。”
“我从萧师门下进学时,便听闻过你了。”太守握住天使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太守道:“没想到你如此年轻便被派为使者了。”
“让府君见笑了?”张猛浓眉厚鬓,英气勃发,微笑着解释道:“正式的封敕已经在朝廷、在石氏宗祠宣读过了,这次来不过是将封敕制书置于神殿。”
他扫了一眼太守身后的人群,轻声说道:“府君,这些都是石氏子弟?”
太守颔首,神色莫名。
张猛凝然而视,这一众石氏族人原本站在后面,不好打扰使者和太守说话。这下因其动作激动起来,那儒冠男子走到两人近前,拱手道:“劳烦使者了。”
他又对太守笑道:“也有劳府君乐,竟不辞辛劳亲自到神殿来见证这一刻,也是石氏的荣幸。”
太守冷笑:“石氏如今权势炽烈如斯,我在这里等些时候又算什么呢?”
张猛神色微动,轻咳一声:“府君,不妨先把此事了解吧。”
说完,他掏出一个锦盒,盒盖微开,露出里的东西,赤色鎏金,丹书银券,庄重威严,令所有人都心神为之所夺。
儒冠男子呼吸一重,热切地看着它,直到张猛不动声色地把盒子盖上才怅然若失地醒悟自己失态了,才勉强镇定:“那么,使者请进吧,事不宜迟。”
太守拂袖,率先走进神殿,张猛与儒冠男子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跟着了,而其他人本欲一拥而入。
正殿内,太守看着那早早就安置好的雕像默然出神,儒冠男子却不以为意,他俩静静地看着张猛站在神像前激昂颂念。
“没想到太原石氏也能得封地祇,难免叫人意外。”太守身形不动,骤然出声。
儒冠男子视线紧盯着神像,也无多余动作,淡然回应:“十载,五十载之后就没有人会意外了。”
太守却转过头来:“你石氏朝中人行事如何,州郡里行事如何?难道你这个石氏嫡子不清楚吗。”
儒冠男子不以为意:“下一代再说吧,那时候我族与今日不同,子弟行事也会变化的。”
太守还欲再说几句,却听见张猛地颂念声已经越来越高昂,最后所有颂念在一句激昂声中结束:
“……敕谕汾南石柯为汾左城隍……
……扶庇阴土,护理河山……
……故谕!”
张猛将锦盒打开,放在神像内。
儒冠男子顾不上太守,长跪大拜,身后那群石氏子弟孝子贤孙似得了号令,齐齐长跪稽首。
空荡荡的神殿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群人,连张猛也如此。只有太守孤零零地站着。
太守冷着脸,心情犹豫之际,室内无端忽起大风,从他的头顶掠过。
殿门紧闭,可耳边尽是风声。
太守恍惚,冥冥中竟觉得那神像似活过来了,正闭目庄严地站在原地。
他长叹一声,俯首作揖行礼,即使是得了天子敕封的城隍,不说谁的权位更高,单是领地来看自己甚至可以是其上司,他肯作揖已经是给面子了。
Ps:查了半天,还是没搞清诏敕制旨的区别,用个敕谕凑合吧。
城隍很早就有,但城隍庙最早在东汉出现的,这里是提前了。
西汉末的故事虽然很多人听着熟悉,但熟知的人其实不多,不像三国一样你说某个人你就能想起来(甚至还能联想出一堆秩事),所以人物间的关系我尽量尊重历史,但时间和地点方面做了一些调整,这样也方便我创作。
毕竟一本书哪里写得完一个时代的曲折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