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十七日的晚上,他才又来了,这次他的神情虽然仍然疲惫,但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但他进了门,便发现唐梅雅一脸惊恐不安的神色:
“水生,我听说日本人就要攻打北平了,是不是真的?”
段水生看着她苍白的脸,忙安慰道:“你别担心,你听说了蒋委员长今天在庐山的谈话吗?”
唐梅雅急迫的打断了他的话:“我才不去管什么谈话呢!关我什么事,我只要知道北平会不会有危险?”
段水生低头看了她一会,默默的把她拥到怀里,温言道:“北平有宋委员长驻守,现在又调了大批军队去,不会有事的。”
唐梅雅在他臂弯里,略觉得心安,宋哲元的威名毕竟也是响亮的,只是北平有她最爱的亲人,关心则乱,北平被围,哪怕她知道它有铜墙铁壁她也无法完全放心。
“我母亲、我弟弟都在北平,要是北平失守……”她说不下去了,把头埋进段水生怀里,仿佛这样的温暖的黑暗让她可以不看见她的烦恼。
段水生温柔的蹭着她的头发:“幸好你没有回去。”
唐梅雅猛的抬起脸:“你这话什么意思?北平还是会有危险吗?”
焦灼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她眼睛滚落,她呜咽起来:“那怎么办?怎么办?”
段水生觉得她每一滴泪水都像一粒火珠打在他心上,疼痛不完全是因为受伤害的情人的心,还源于他作为一个军人对远在千里之外战事无能为力的愤恨,他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赶到北平,把她的亲人接出来,但这完全在他能力范围之外。他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把她脸上的泪水吻干,再像哄一个小孩子似的不停的哄着她,直到她相信北平一点危机也没有为止。
两个礼拜之后,北平沦陷,段水生得知这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不顾一切的往秦淮河奔去。
他在她住所的楼下截住了状若疯狂的她,他抱住她:
“梅雅,梅雅……”
唐梅雅恼恨的看着他:“你骗我!你说北平一点危险也没有的!不然我跑也要跑回北平去!你放开我,放开我!”
段水生痛苦的看着她,任她咬在他手上也不肯松手:“你现在也不可能去北平,到那边的铁路都封锁了。”
“我要去找我父亲,让他去北平把我母亲和弟弟接出来,她是他妻子,他是他儿子!他不能不管他们!”
她激动的喊着,热泪横流,浓密的头发全部披散下来。
“你父亲现在不在,你找不到他的。”
“找不到他,我就找辆车回北平,我自己去保护他们!”她不管不顾的叫喊着,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段水生的手臂。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段水生无论她怎么挣扎踢打,或是喊叫的像被踩到的猫一样,都一动不动的站着紧紧的抱着她,人在激动时力气会特别大,但激动带来的力量往往来的快也去的快,很快的唐梅雅便瘫在他怀里,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段水生把她抱上楼,她临出来时由于太激动连门也没有关,他把她放在床上,看她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才觉得全身酸痛起来,虽然唐梅雅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但站在那里全无抵抗的任她又踢又打,段水生毕竟是血肉之躯,腿上肩上早已淤青了几块。
唐梅雅几乎从前天开始就没有合眼,早先从北平传来的消息就让她坐立难安,但那时毕竟还在抵抗,所以希望尚存,直到今天早上从报童手上接过一份还散发着油墨的报纸,上面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北平陷落”才让她一时绝望到差点崩溃,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她这么多天忍着没去找的父亲,她当时情绪激动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段水生当时就算不拦住她,她也未必能找的到国民政府,她只是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被北平沦陷这一声枪响吓的从原地直窜的飞奔起来,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发抖,在找到安全的地方之前,挡住去路的都会被咬上一口。
她这一觉睡的非常不踏实,噩梦一个个毫无间歇的侵犯着她,最后一个噩梦是她被丢到一个空荡荡的地方,而且心知肚明世上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想尖叫哭喊,却发现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被自己喑哑的叫喊声弄醒了,发现天已黑了,床前有一团黑影。
“水生?”她嘶哑的叫了一声。
段水生被惊醒了,他看她睡着还是不放心,又守了一会才离开,离开时拿了钥匙还留了便条,等公务稍微得闲又赶了回来,发现她仍然在睡着,便条没有动过,他便坐在她身边,却抑制不住多日的倦意也睡了过去。
“你醒了?”他在黑暗里说,起身去开了灯。
唐梅雅泪痕宛然地看着他,段水生俯下身吻着她的面颊:“怎么了?做噩梦了?”
唐梅雅不答,他感到滚烫的泪水沾在他脸上,他抹去她的眼泪:
“你不用担心,我今天问了你父亲,他说他早已有安排了。”
唐梅雅急切地坐起身来:“你说什么?他怎么安排了?”
“在宛平那件事之后,他已经打了电话给他在北平的同僚,委托他把你母亲和弟弟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是哪儿,北平附近有安全的地方吗?”
“这我也不好细问,总之你要相信你父亲的安排,他毕竟这么多年行军的经验,会处理好的。”
唐梅雅只觉得心头的重量立刻减轻了,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放心,毕竟没有得到他们确切的行踪,但如段水生所说,她还是信赖她父亲的。
她有空想到点别的事了:“那他岂不是知道我没回去?”
段水生笑笑:“这倒未必,他只说他在北平的家人,人家把他们平安送到就好,大约彼此不会交流几个人的问题。”
唐梅雅欣慰的笑笑,这件事远没有她家人的安危重要,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母亲和弟弟既然大致平安,其他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即使她父亲现在要她回北平也没什么,当然眼前这个局势这也是不可能的。
当天晚上段水生留了下来,黑夜里,唐梅雅发现在缠绵中她只是轻轻地咬了一下段水生的肩,他就吃痛似的一激灵。
“怎么了?”唐梅雅问。
“没什么。”
唐梅雅不信,她推开段水生,打开了灯。
段水生肩上是一大块已经泛紫的淤血,刚刚唐梅雅正咬在这块淤紫的中间。
她皱着眉头:“怎么这样不小……”
突然想起自己上午的所作所为,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那会儿在昏乱里做了什么,她记起自己一下下的踢着打着段水生,完全当他没有知觉一样,每一下都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简直把他当成了北平沦陷的罪魁祸首来发泄心中愤恨的。
其实他是什么呢?他只是是个说爱她的男人。
唐梅雅怔了两秒:“疼吗?”
段水生微笑道:“这不算什么,你那一点力气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唐梅雅又愧又疼:“打你你不知道避开吗?”
说着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他的腿,他腿上虽然倒是没有淤紫,但唐梅雅伸手一摸,发现他小腿上已经肿起一大片,她按了按,段水生轻微的皱皱眉头,伸手揽过她:
“好了,别看了,真的没什么,隔不了两天就好。”
唐梅雅挣脱了他,低头吻在他肩头的淤紫上,然后一路往下,一直吻到他的小腿。
段水生坐起身把她拉回怀里:“别这样。
唐梅雅偎在他另一边肩头,低声说:“对不起。”
何止对不起他这些伤?以后,可能会对不起他更多。
只是,那是以后的事了,唐梅雅疲惫的合上眼,越来越紧密地把整个人缩到了他的怀抱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