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真厚!”几个新晋的王牌教练路过林小桌身边时,有人咬牙切齿地指着梁子捷骂,骂得很用力,每一个字都是带着唾沫星子蹦出来的。
林小桌将那说话之人捞过来,询问详情,得知梁子捷确实连二十四强也未进,却死皮赖脸地进入会场,不但抢新晋王牌教练们的风头,还蹭着评选总决赛的热度,大肆宣传八达驾校。
“虽然确实不要脸,但仅仅这些,也没什么过分的。”林小桌望着那群记者,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人点点头,接着说:“本来,也没人愿意搭理他这种跳梁小丑,要不是因为今天早上,圈子里爆出来一条大新闻,据说是八达驾校曾经的学员从事媒体工作,举报驾校乱收费、违规办学,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上面正在筹划进行一次大规模检查。”
“圈子里?”林小桌重复着这三个字,她虽然明知各行各业都有交际圈,从教练员们口中听到这样的表述,还是觉得十分有趣。林小桌转向邓思文,向他求证。
邓思文点点头,表示他也知道这个新闻,又开口说:“刚才有新的消息,经查证,八达驾校不规范办学属实,已经被责令整改了。”
“你是那个第一名,来自群龙驾校的王牌教练?”被林小桌捞来的王牌教练这才注意到邓思文,又看见邓祥贺手中捧着的缎带,终于想起眼前的年轻人,是曾与自己同台竞技的对手。他连忙上前握手道贺:“恭喜,恭喜!”
听邓思文这么一说,林小桌忍不住又看向梁子捷,记者总算散去了几个,梁子捷的秃顶和大金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林小桌远远地看着梁子捷的大眼袋,厌弃地撇撇嘴:“驾校都被查处了,他这个校长还来凑热闹,真是心大!”
邓祥贺沉吟片刻,正色道:“他应该是想借这个机会,一来给自己‘澄清’,二来蹭热度营销,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邓思文问:“那我们……”
与此同时,梁子捷眉飞色舞地讲述了几句,忽然转身正对着这边,把得意的目光朝此处投来,林小桌被他看得很不舒服,侧过脸避开时,却见邓祥贺已经转身走出几步,回头对两个年轻人招手道:“走吧。”
等年轻人们都上了车,邓祥贺一边点火一边说:“思文,小桌,大家先不想那些破事。今天是思文当选王牌教练的好日子,咱们得庆祝。”
邓思文和林小桌对视一眼,均觉得不可思议,依照邓祥贺那种视驾校为命根的“事业脑”,还有极度鄙夷偷奸耍滑之辈的正义感,他在总决赛现场见到梁子捷时,应该愤怒地上前谴责才是,没想到他竟然避开梁子捷的目光,平静地选择了离开。
“思文,你又愣着。”邓祥贺听不到任何回答,便呵呵笑道:“我过去忙于工作,没有好好陪你,现在我老了,你又得帮我照顾工作,我这个当爸爸的再不先顾你,也说不过去呀……仇人的事,哪有亲儿子的事要紧?”
邓祥贺一番话,令邓思文更不知道作答。邓思文于是重重地点几下头,做父亲的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又咧嘴笑起来,伸臂调整后视镜,拉开车门先迈出左腿:“你们再等一等,这车窗玻璃脏了,我去找点水擦擦。”
邓思文本打算跟着出去帮忙,却被林小桌拉住手臂。见停车位旁恰巧有一个水龙头,邓祥贺已经在那里利利索索地洗好抹布,邓思文只能坐回车内。
此时的会场附近已经清冷了许多,地处偏僻,那些参赛选手和嘉宾大都是驾车过来的,散会后开走了各自的车子,停车场现在空空荡荡。
安静的空气,充满宽敞的车厢,在空调机的作用下如同一汪活水,微妙地流转、盘旋。
林小桌打破了这安静:“我们从来没有这样过。”
“来这个地方?”邓思文环顾四周,不明白这个专为举行活动而设的礼堂,有何新奇之处。
“不是。”林小桌微微皱眉:“我是说,像现在这样一起坐在后排。”
他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车的次数太多了,可是没有哪一次像此时此刻这般,气氛温柔如水,林小桌心中有奇异的情愫。
林小桌起初觉得奇怪,待到邓祥贺下车去了,她才明白原因——因为之前练车的时候,邓思文永远坐在副驾驶位上,而今天,他和她一样成为了乘客,他们悠悠闲闲地并排而坐。
“因为我是教练,平时不能坐后排。”邓思文心思耿直,只用两句话就打破了感性的气氛。
林小桌在心里暗骂“愚笋”,嘴上却说:“你现在不是我的教练了。”
没错,此时此刻的他们,都是这辆宽敞车子里的乘客。他们平等地坐在一起,仅仅相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他不再是她的教练,她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车神之女,他们就是年龄仅差一岁的青年男子和女子,是校长邓祥贺眼中的“孩子们”。
他们之间,完全可以,也完全可能,发生任何故事。
“嗯,科目三教练是邓大路。”邓思文又是致命一击,把林小桌的绚烂幻想砸成了废铜烂铁。
“……”林小桌无语凝噎。
“林小桌,你心情不好?”邓思文总算发现了端倪,他稍稍凑近了些,又立刻离远了些,躲避着目光对她说:“你也能通过科目三的,不要太担心。”
“冬笋,我现在不想聊科目三。”林小桌决定把话语权直接交给邓思文,看他怎么胡乱发挥:“我们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聊,你记得吗?我今天早上进考场之前……”
“我记得。”邓思文急促地打断她,面上泛起绯红色,他别过脸去喉结微动,像是在调整情绪。没过多久,他又转过头来,直视着林小桌的眼睛:“我想聊。”
“快,快聊!”林小桌忽然认为自己很不矜持,脸皮厚度与梁子捷有得一拼,但她竟觉得还不够,迅速地往窗外一瞟,使出激将法:“老邓教练快要回来了哎……”
邓思文朝着林小桌瞟的方向匆匆看了一眼,显然并没有看仔细,却因此而下定了什么决心:“林先生……林叔叔昨天,好像认为你喜欢我,这是误会吗?”
“不是!”林小桌断然回答。她不是不想羞涩,毕竟在父亲问及“男朋友长什么样子”时,莫名地想起群龙驾校门口那幅写真,并不是什么可以坦然直陈的事情。
让她如此果敢、如此洒脱的原因只有一个——邓祥贺真的回来了。
邓祥贺拉开车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后排的两个年轻人,目光在邓思文红潮未褪尽的脸庞上停留了好几秒钟,紧接着,他乐呵呵地笑起来,笑着拉上安全带,笑着扶住方向盘,什么都没有说。
林小桌本以为,刚才的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了,谁知,邓思文竟在父亲看破一切的笑声中,无所顾虑地转向她,两个人的表情都照在了后视镜里,也落入了邓祥贺的眼中。
“不是就好。”邓思文的语气依然局促,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欣慰,他一鼓作气地接着说:“我现在,想好要对你说什么了。”
“你要说什么?”林小桌感到好笑,难道这棵笋呆头呆脑大半天,是在默默地构思发言稿?有什么煽情的话,不在两人独处之时讲,却非要在邓祥贺在场的情况下讲,这也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我想说,如果你练车实在辛苦,考不过科目三的话,也可以不考。”
“噗……”林小桌在一瞬间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喷出了一口老血,她顾不得邓祥贺就在前面开车,揪着邓思文的嫩脸大喊大叫起来:“怎么还是说科目三啊!”
“你说科目三就说科目三,为什么要诅咒我通不过?我要是就这么放弃,五次科目二不就白考了!老邓教练,请您评评理,哪有教练劝学员半途而废的,啊?”
林小桌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起来更多:“等等,考不过就别考了,这好像是我爸爸说的话!他是不是私下里对你说什么了?你们俩是不是在合谋阻挠我的驾驶员成长之路?如实招来!”
“不是,你误会了……”邓思文被揪住脸颊,又不敢抓林小桌的手,只好将双手虚放在她双肩两侧,慌慌张张地解释。
“不是误会!”林小桌喊完这句,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连忙松开捏邓思文脸的食指和拇指,把整个手掌覆上去,又是揉又是安抚,仿佛那处白皙的肌肤,是一只受了莫大惊吓的小动物。
邓思文刚才被揪脸颊,并不觉得如何疼痛,此时却被她不情不重地撩弄着,又痒又难受,忍不住抬臂阻挠,恰巧把林小桌的手攥在了掌中。
两人眼光相对,惊讶得瞪大了四只眼睛……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身体非常诚实,谁都没有想起来松手。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小桌折腾得累了,现在只想快进一下情节。
“我想说的是,你没有驾照也没关系,我可以开车。”邓思文缓了缓,调整呼吸,接着说:“我是专业的教练,驾驶会比较安全。”
林小桌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激动万分与哭笑不得交织而成的诡异情绪,幸好,她还不至于激动得忘记了邓祥贺的存在。她压低声音问:“这是你的表白?”
林小桌感受到每一根手指被握紧,邓思文用比任何时候都坚定的目光看着她,微动嘴唇,说了好几句话。
林小桌一句也没有听清。
因为邓思文的话,被邓祥贺的笑声盖住了——
“哈哈哈哈……思文,不是爸说你啊。”邓祥贺乐得连方向盘都握不稳了:“凭你那开车水平,竟然想给全国第一车神的千金当专职司机,你还得下苦工夫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