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和陈长靖在山坡下吃刺果,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梁成燕从营地下来,端着两只烤好的山鸡,香味诱人,他们两个馋得不行,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唉呀,你们两个慢点吃,我又不和你们抢……喂,别抢掉了!”梁成燕打掉了陈长靖和姜宁的魔爪,嫌弃地横了他们一眼。
“嘿嘿……”姜宁两眼放光,傻笑着,厚着脸皮扒在梁成燕身上,跟她说:“还是阿燕最好!”
“你下午还嫌干粮油腻,我看你也别吃了,对胃不好。”梁成燕傲娇地躲开,拿她自己说过的话怼她。
“诶诶,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我不管我饿了,你不给我吃我就哭了。”
梁成燕哭笑不得,只得把烤鸡塞到她手里,跟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姜宁狼吞虎咽,一会儿就解决了一只烧鸡,心满意足地瘫在草地上,打了个饱嗝。梁成燕在她身边蹲下来,拿着一个水囊搔她的脸。
姜宁把水囊拿过来,疑惑地看她:“这是李大夫开的药酒,对你的身体好,叶公子让我拿过来给你。”
姜宁立刻收了满脸笑容,撇了撇嘴,把水囊扔到一边。
“阿狸姐姐,你和叶公子真的是未婚夫妻吗?你们这是吵架了吗?”
“才不是呢!”
“那一个‘才不是’?”
“都不是。”
“真的吗?”
“真的。”
“我看不是哦。叶公子很在乎你,你也很在乎他。我娘说过,两个人吵架置气,往往是因为互相在乎,你想呀,如果不在乎,你和他吵什么呢?”
“呃……基本上没错,但那是情侣夫妻的相处模式,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还小,不明白的。”
“阿狸姐姐,他对你真的很好,你昏倒的时候,他抱着你在马车里坐了一晚上,我偶然掀开帘子的时候,看见他把你的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爱怜地抱着你的头,他的两只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就像失去了伴侣的野狼。”
“不会吧……”
梁成燕突然沉默,在她旁边也躺了下来,喟叹道:“我从来不知道就这样躺在草地上也很舒服。阿狸姐姐,我不小了,冬天我就十六了,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将来离开你们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很没用?”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不必想这么多,有我姜宁在一天,就有你的一口饭。成燕,我一直想问你,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的长靖哥哥,会怎么做?”
“嫁给他啊!”
姜宁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还在吃烧鸡的陈长靖,他仍然毫无知觉,于是她接着问:“如果他死了、伤了、病了或者有了妻子呢?”
“他死了,我就终生不嫁;他伤了病了,我就陪着他照顾他;他有妻子,我就远远守着他。”梁成燕十分坚定地回答。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不会不希望你这么做?如果他早就忘了你,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不需要你,有了你他会更痛苦,那怎么办?”
“阿狸姐姐,你在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呢?我的长靖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不会忘了我的。”
“他早就忘记你了。青春懵懂的爱情哪里来的奇迹,少年人的喜欢从来抵不过沧海桑田,更何况,他已经忘却前尘,半痴半傻了。”姜宁鼻头一酸,心里默默想着,她心疼梁成燕,也心疼陈长靖。
两个人并肩躺着,瞬而无言。一只落单的大雁在天际无助地盘旋着,哀鸣着。寥阔的天空中四处散落着棉花糖般的云彩,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天空染成了橙色,越向北走,秋冬的界限越偏向萧条的冬天,五颜六色的枫叶飒飒作响,悠然飘落。
突然,一阵飘渺悠远的萧声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天地为之失色,日月为之动容。
姜宁侧耳倾听,这熟悉的旋律,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了,这曲子中有一小节同《稻香》很像,是叶沉音。
姜宁坐起来,向远处张望,叶沉音盘腿坐在山坡上,静静地吹奏着,身边空无一人。陈长臻正从山坡上走下来,他走到陈长靖的身边,见他满手满脸的油污,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手帕替他仔细擦拭。
陈长靖傻笑着,仍然什么都不明白,仍然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叶沉音吹完一曲,姜宁突然醒悟过来,以己度人,是她太过狭隘自私了。叶沉音是一个地道的古代人,拿现代人的道德法律要求他,就和拿她自己跟野人比一样。是她对朋友们的要求太多了,太高了,她的朋友们不曾拿古代女子的三从四德、德容言功要求过她,放纵她天真无知地活在封建王朝里,保护她,不干涉她,她却因此要求朋友们都是孔圣人般的君子,是她错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近来更能理解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人了,以前她觉得自己是现代人,“高人一等”,但是在那个奇妙的“连载梦”里,她从胚胎开始,重新活了一次,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加深了体会,叶沉音也许真的残忍不仁,但他伤害那些病人的原因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也是为了保护他们所有人。
尽管想出了道理劝服了自己,可姜宁心里还是怪怪的,怎么说呢,见过高速公路的人,就不会觉得一条十几里长的山间小路好,走着小路,心里却念着大路。
姜宁站起来,向他走过去,叶沉音低眉敛目,继续吹着长萧。
“呐,给你。”姜宁摊开手心,直直地伸到他眼前。叶沉音条件反射,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姜宁这才注意到他眼底青黑,眼中充满了血丝。
两颗光秃秃的“糖剌儿”在姜宁的手心滚动,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你不生气了吗?”他声音喑哑,好像睡不够的人迷迷糊糊中的呢喃,难得见到他这么柔软的样子。平日里他不是皱着眉头冷言冷语,就是板着脸不言一字,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冷漠无情。其实他也有温柔的时候,却不为人知。
“我还是挺生气的,不过我想明白了,如果不是你的雷霆手段,我们都得死在他们手里,况且他们杀了数人,又想传染疾病,如果不控制住,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杀戮太重有违天道,上位者应体恤民情,关爱众生。其实我也是个自私的人,脱离虎口的那一瞬间,我甚至很赞同你的行为,但随即而来的是耻辱和羞愧,我作为一个健全的人,一个掌握势力的人,欺压这些饱受苦难的人,用一种血腥野蛮的方式夺走了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我所学的道德伦理不允许我赞同这种事,也谴责我的自私自利,但我的动物直觉却撕扯着我的内心,告诉我这都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命安全着想。这是一道自古至今都难以解答的问题,人类所谓牢不可破的伦理逻辑事实上不堪一击,连我也不例外,所以我拿你做了挡箭牌,用来消除我内心的不安与愧疚,对不起。”
事实上,人类社会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只有在神话传说里,在佛经圣典里,你才能找得到圣贤的答案,然而他们都是对的吗?也不一定,人类学家永远无法探索到尽头的,就是人性,天底下最捉摸不透的,也是人性,人们只是选择了他们觉得正确的选项。
叶沉音努力睁着眼,抬头望着她,清风吹过泛着枯黄的小山坡,她低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颊边,眉目宛然,表情诚挚认真。他从未期待过未来,从来没有想象过未来要站在他身边与他共度一生的人是什么样子,此刻却有了一个模糊的意象。
他忍不住直起身吻上她的眉心,打破了她的温柔表象,然后,“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姜宁摸着眉心,目瞪口呆。
倒地的叶沉音发出沉沉的呼吸声,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