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醒来,已经是三天后,她躺在颠簸的马车上,梁成燕坐在一边,手里拿着湿毛巾,不时帮她擦汗。
其实梁成燕也很纠结,黑风寨一线天底下发生的事,所有知情人都不肯再提,她也无从得知。但看姜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一出来就昏迷不醒,叶沉音顶着脸上的红掌印,脸色铁青,交代她照顾姜宁,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走了。
陈长臻当然也不会特意跟她解释,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跟着他们也是一个累赘,虽然没人说,但知道她父亲是贪官的人,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她,虽然态度还算恭敬,但是恭敬中带着疏离的模样更让她难受。
梁成燕叹了口气,把姜宁扶起来,背后垫上两个枕头,将手里的湿毛巾递给她。姜宁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酸痛提不起劲来,想必是长途奔波没有活动,肌肉僵硬了。
“阿狸姐姐,你怎么样了?”
“唔……我还好。我睡了很久吗?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姜宁拍了拍脑袋,把湿毛巾敷在眼上。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陈大人和叶公子怕你出事,吩咐我们日夜兼程,以便早日赶到阳安,为你求医问药。现在应该还有一天就要到阳安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梁成燕打开旁边的地柜,拿出一些干粮递给她。
姜宁刚刚醒来,虽然腹中饥饿,很想吃东西,但这种油腻的干粮不适合她这种长时间没吃饭的病人,会伤胃。所以她对着梁成燕感激地笑了笑,把干粮放在一边,只喝了几口水。
“阿狸姐姐,你到底怎么了?”梁成燕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啊?我也不清楚……怎么,我昏迷的时候有什么异状吗?”
“你昏迷不醒整整三天,睡梦中眼球常常剧烈活动,有时甚至会手舞足蹈,大呼小叫。随行大夫说他不知道你的病因,也不能对症下药,叶公子为此还重重训斥了他。我们沿路为你找了不少大夫,所有人都说你病情怪异,无法医治。阿狸姐姐,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我可能就是太累了,你不必担心,等到了阳安,找到了我的好友,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他身份高贵,神通广大,说不定很快就能有你长靖哥哥的消息了……”
“阿狸姐姐,”她鼓足勇气终于开口,“黑风寨的那件事,我觉得你做得不对。”
“什么事?”姜宁一头雾水。
“用相思子投毒的那件事。我一直受你照顾,本来不应置喙,但这种事有伤人伦,会折损你的气运,阿狸姐姐,我不希望看到你成为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在我心里,你一直那么善良,所以这次,我无法体谅你。”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妄自尊大,是我罔顾人命,好在那些相思子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不然……”姜宁经她提醒,又想到那些受了无妄之灾的麻风病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多么微弱,她并不是救世主,救不了那些苦苦煎熬等待希望的人,甚至加剧了他们的死亡。虽然提出那条毒计的人并不是她,但在外人眼里,“姜宁”和“宁妤”,是一个人,宁妤所造成的一切后果,都是她们一起承担的。
“一线天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不,你最好不要知道,”姜宁一阵反胃,脑海中盘旋着那些人临死前的哀嚎声,毛骨悚然,“成燕,人世间的苦难和罪恶,我都不想让你明白。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长大,恋爱嫁人,然后相夫教子,儿孙满堂,过完幸福的一生。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了,相信他们也没有告诉你吧?好了,你叫一声陈长靖,让他命令马车先停下来,我要方便一下。”
“嗯。”她掀开帘子,对外面喊了一声,陈长臻便骑着马靠近马车,问她有什么事。
“阿狸姐姐已经醒了,她让你停一下,她要下车方便一下。”
“好,那我们今日就在此处安营扎寨,明日再赶路。去通知叶公子,再去叫李大夫,让他再来看看阿狸的身体有没有问题。”他一出声,车队便停了下来,很快,李大夫便慌慌张张地从后面赶过来,为姜宁诊治。
他们在平坦的山坡上迅速扎起了帐篷,姜宁被梁成燕搀扶着下了车,叶沉音才慢悠悠地打马过来,手里提着个包袱皮,示意姜宁过去接。姜宁不想跟他说话,别过头去不肯看他,只捏了捏梁成燕的手臂。就算梁成燕向来怕他,这时也不得不上前去接。
包袱里是一些新鲜的水果,还沾着水滴,显然是刚刚摘下来洗好的。梁成燕一阵欢呼,对着叶沉音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姜宁撑着打颤的双腿,半倚在马车的车辕上,她脸色煞白,两眼无神,看起来状态十分不好。
叶沉音显然注意到她气色极差,但姜宁那天盛怒之下打了他一巴掌,这让他十分没面子,他叶沉音出生以来二十多年,从来没被人尤其是一个女人,这样当众羞辱过。他虽然习惯了宠着姜宁,任她胡作非为,但不代表他就能原谅姜宁那一巴掌,这也是他的底线。
他在等着姜宁主动来跟他认错道歉。
可惜姜宁从来不是会认错的人,她也从没觉得自己错了。杀人不仅仅是道德问题,在现代,更是严重的法律问题,她和叶沉音的最大分歧,不在于对杀人这件事的态度,而在于对世界的态度——也就是世界观价值观。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理谁,这下连木头似的梁成燕都看出来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因为叶沉音一直对外宣布姜宁是他的未婚妻子,所以她以为他们俩就是像自己父母那样闹脾气了,哄哄就好了。于是她把那些果子捧到姜宁面前,笑眯眯地跟她说:“阿狸姐姐,你吃不下干粮,不如吃点水果充充饥吧?叶公子一片好心,你就原谅他吧,想必找这些新鲜果子也费了他不少心思呢!”
姜宁冷眼瞧着那些果子,推给梁成燕,淡淡地说:“我受不起他的‘好心’。你也不必在我身边忙上忙下了,我自己在这附近走动走动,你带着这些果子,找阿靖玩去吧。”说着便慢慢挪着步子往山坡下面走。
陈长臻是知道内情的,平心而论,如果是他来处理这件事,他可能会选择和叶沉音一样,只不过手段不会这么激烈罢了。若真如阿狸所说,那病无药可医还会传染,放任这样一群失去希望失去理智的“暴民”继续活着,就是在危害其他无辜的人,历朝历代,对瘟疫不都是这么处理的吗?阿狸不过是还没见识到世道的险恶,懵懂无知罢了。
姜宁正走着,突然腿软,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形容狼狈。叶沉音远远地看见了,脚步挪了一下,却顿住了。他又看见姜宁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心虚地左右看了两眼,然后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接着往前走。
姜宁摔了多少次,叶沉音的心就跟着揪了多少次,虽然他极力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看她想她关心她,但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姜宁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体还没好,进行剧烈运动只会让她更难受,所以她在山坡底下找了一块圆润的大石头,坐了下来。不多时,从后面山坡上飞奔下来一个人,欢快地喊她的名字:“阿狸!阿狸!”
姜宁偏头一笑,陈长靖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他手里捧着一捧带刺的小球,颜色鲜艳可爱,看起来是可以吃的水果,姜宁曾见过与它类似的一种水果,方言叫“糖剌儿”,许多人拿来泡酒,去刺生吃也很甘美。
陈长靖把小刺球摆在她面前,也不管刺扎不扎手,一个个把它表面的小刺搓掉,示意姜宁拿去吃。姜宁笑了笑,按住他的手,拿裙角包着那些刺球揉了几下,既干净又不扎手,陈长靖只好讪讪地放下刺果,让她来弄。两人把刺果收拾干净,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吃了起来。这果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吃起来像甘蔗,甜美多汁,却因为果肉太薄果籽太多而呈现出另一种风味。
姜宁的内心,终于平静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