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鼓着腮帮子,像宁歆一样撅着小嘴,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口水濡湿了她的脸颊,宁歆的好梦似乎被打断,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在公仪微生面前装天真烂漫也是没办法的,过慧即妖,她可不想被人活活烧死。公仪微生虽然风评才华德行极佳,为人温和,但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从一些细节就可以看出来公仪微生的本质。若他真的从不在乎地位与女皇的宠爱,真的清风霁月,就不会对苍云国政上的事那么关心。
宁瑶在一边看着姜宁和新来的小妹妹亲近,不屑的眼神都要飞到天边了,她嗤笑道:“也就是你这种傻子才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笨蛋,她可是你最大的敌人!”
的确,因为她过度藏拙,打小就显得不怎么聪明,好在长得讨巧,极受女皇喜欢。她在最开始的测试中得分很低,一度被认为是个没有竞争力的继承者人选。宁瑶就不一样了,她的父亲公仪微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几乎就是“行动的百科全书”,虽然不幸被送来女权国和亲,但他在四国之内的名声还是很大的,许多人慕名而来,向他求学。女皇惜才,允许他在皇家书院兼任祭酒,教授学生。比如旁边这个“河豚少年”——连承君,西陈最煊赫的世家连氏的嫡子,父母是名扬天下的“西陈双璧”,家族中人在苍云国各行各业、官场的各个层级都有分布,又有嫡系身居高位,可谓是家世显赫。这样一个身份高贵的少年,对公仪微生却十分尊敬,常常跟在他身边学习。他本人也是苍云国有名的天才少年,年仅九岁,就已经通读百书,学富五车,于策论文赋都有独到的见解。他师从公仪微生,常常出入宫廷,与宁瑶的关系很好。说来也奇怪,他脾气温和,宁瑶却是炮仗一样的脾气,怎么就玩到一起了呢?
宁瑶作为皇室这一代的第一个女孩,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尤其是女皇在生下她之后就逃出宫去不见踪影,大臣们惊慌失措之下,几乎把宁瑶当成了皇室最后的希望。后来几位长公主不服,纷纷把自己资质最好的女儿送进宫来,其中有两位依照旧例被册封为公主,也就是四公主五公主。但大多数人都认为宁瑶才是女皇唯一的亲生女儿,才是正统。摄政大臣们把宁瑶带在身边,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她权术,教她如何理政,直到女皇回宫才把她送回公仪微生身边。但此时宁瑶的性格已经基本定型了,公仪微生再怎么教她淡然、教她藏拙、教她谋划也无济于事了。
“三姐,小妹妹以后住在哪里啊?”姜宁当然是明知故问,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肯定是送到公仪微生的宣澜殿,跟她住在一起。
宁瑶果然中计,气急败坏地说:“哼,你别得意,就算她来了宣澜殿,也不能改变什么,我才是宣澜殿的主人!你连《千字文》都背不全,与其在这里挑拨离间,不如好好地回宫去读你的书,当心母皇不要你了!”
“公仪叔叔,您会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亲自教她念书吗?”姜宁也不在意她的挑衅,拉着公仪微生的袖角晃了晃,奶声奶气地问他,一双鹿眸中水光潋滟,撅着小嘴可爱极了。
“宁妤!你放开我父亲!”宁瑶一向霸道,不许别人碰她喜欢的东西,姜宁常常踩她的尾巴,惹她跳脚。
“三姐好凶哦……”姜宁弱弱地说,朝天齐身后躲了躲,把头埋在他的袖子后面装作害怕的样子,其实心里笑得不行。天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出声。
“好了,你不要跟她吵了,她是小孩子。”连承君拉住气势汹汹的宁瑶,他经常当和事佬,每次吵架,姜宁都铩羽而归,都是因为他在中间斡旋。
“她那么鬼灵精怪,哪里像小孩子?!”宁瑶愤愤。
“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落入一个三岁稚子的圈套,真没出息。”连承君睨了姜宁一眼,似乎在审视她。他把宁瑶拉到身边,用半边身子挡着她,免得她被姜宁激得动起手来,况且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先例……
宁瑶性格倔强,听了这话,眼眶都红了,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公仪微生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只是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向姜宁说:“六公主,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宫吧。”
姜宁乖巧地点点头,拉着天齐的衣角目送他们离开。等他们一走过宫道的拐角,就举着双手仰着头一脸期盼地要天齐抱她,天齐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一把把她举起来,抛在肩膀上放好。正走着,他突然松开了稳着姜宁双腿的手,像白鹤亮翅那样学着小鸟在宫道上奔跑,姜宁吓得双手赶紧抱住他的脖子,等紧张感过去了,又觉得十分有趣,“咯咯”直笑停不下来。
宁瑶跟在两个“古板”的男人身后,一路沉默无言,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那个“死屁孩”宁妤放肆大笑的声音,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站定在一棵海棠树下不肯走了。
这时节,海棠树落叶纷纷,秋风一过,萧条瑟索的气氛随着漫天落叶填满了人间。宁瑶失神地望着一片枯萎的落叶,感觉自己就像那些叶子一样,已经渐渐没了生机。
“怎么了?”公仪微生很少说话,一般情况下都只有连承君愿意关心她。但她最期盼的,却是父亲的安慰与鼓励,她不想每天面对着那些冷冰冰的琴棋书画、兵书策论,她甚至讨厌这个总是黏着父亲问东问西的少年,有了他的对比,更显得她幼稚无知,父亲就更不可能喜欢她了。
“别管我,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宁瑶甩开他的手,眼泪一下子就飞了出来。
连承君的手停在半空,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公仪微生。
“这些东西,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承君都记得差不多了,你还是静不下心来好好学一学规矩,你这脾气真的要改改了,不然将来一定会吃亏的。承君,她脾气不好你也知道,多体谅体谅她。我们先走吧,让她自己在这里静一静,不要耽误了你的时间。”公仪微生面无表情地抱着宁歆,仿佛抱着一块木头,沿着宫道渐行渐远。
连承君伸手帮宁瑶擦眼泪,她却偏着头躲开了,咬着嘴唇不肯示弱。他无奈,苦笑一声,把一个东西塞进宁瑶的手里,追着公仪微生也走了。
宁瑶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的悲愤之火越烧越烈,从她记事以来,就很少见到父亲,别人都说,他是一个才子,是一个才华横溢、智计无双的人,他脾气温和,他清风霁月,所以她总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到父亲身边,承欢膝下。但是,他虽然是这样的大才子,却不是她的“父亲”。父亲不应该是这样冷冰冰的教书机器,就算是像宁妤的那个“傻子”父亲,能够陪着她吃一顿饭、背着她回一次宫、带着她出门玩一次也好啊,不,她绝对不是羡慕……只是……
从前,大家都说,是她的出生间接赶走了母皇,虽然大臣们不敢在她面前说,私底下却议论纷纷,她害怕那些流言蜚语,也害怕每旬难得一见时父亲紧皱的眉头,从她懂事起,就没有轻松过一天,每天都活在压力和恐惧里。
她张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颗糖。
宁瑶坐在花坛边上,边哭边把那颗糖放进嘴里。
海棠树仍然簌簌掉着落叶,有的飘过深红色的宫墙,宛如翩跹的蝶,飞向了自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