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在北凉封印之地各有奇遇,东都这几日却是快要乱成了一锅粥。天边双月合一之后,世人皆知传说中的末世危机就要来临,惶惶不安,虽然预言中亦说会有救世英雄出现,但平民百姓中逃难去西平的仍是不在少数。
明德院已发布公诏,安抚人心,内部对此事也是议论纷纷。东都赏心亭内,明德院四位尚书环坐于石桌旁,虽是身着便服,神情却是肃然。
工部尚书尧慎道:“平州天劫,虽有御守主持大局,但凡人亦应尽心竭力。双月合一的天象,正是昭示我等前去屏山问道,拯救天下,诸位以为如何?”
礼部尚书世廉点头道:“民间预言传说虽然不足为信,但天下有难,我等身为三级近御师,确应前去屏山以作表率。”
“若是去了屏山,便不得不暂离职守,维护平州秩序不乱却是当务之急。”吏部尚书方植犹豫着补充道。世廉听了笑道:“这是自然,觐神之路艰险无比,我们除了做表率,亦是代为前去,反正我是不会放下属擅离职守的。”
“怕只怕众人救世心切,拦也拦不住。。。。。。”方植苦笑道。尧慎正色道:“就算如此,我也只能放行长史一级。”方植点头道:“的确如此,若是二级近御师,倒是可以涉险一试。”
一旁的文部尚书舟桓叹了一口气,道:“众人去与不去,皆是依自身所愿,不若顺应人心,让他们去追寻心中之道为好。”说罢看了看三位同僚,又道:“诸位既然前去屏山,在下便留在东都主持明德院事宜,你们也可放心前去。”
与此同时,明德院内,礼祭长史许都穿过雕花漆柱的回廊,来到工部殿,在穿梭忙碌的同僚中找到水经长史清垣,叫住他道:“你要的南乡晴海神殿祭典记录,我已经带来了。”
清垣看到他颇感意外,道:“礼祭司也没人了么,要你亲自前来?”
许都苦笑道:“谁会像你,把水经司什么事务都揽了,却放下属告假回家。我亲自来,就是想劝劝你。”
清垣引着许都至案几前坐下,道:“劝我什么,要我也去屏山?”
许都正色道:“屏山觐神之事非同小可,能通过考验见到天帝者,必有超越常人的修为和实力,礼部,吏部,工部三位尚书身为三级近御师,自觉责无旁贷,已经决定去屏山问道以救天下,而其他各司长史皆以为榜样,亦打算去屏山实践救世夙愿。”
清垣点点头:“这我知道。”许都接着道:“然而在下以为,作为下属,应恪尽职守维持官府日常运作,保天下不乱,只要人心遵从圣典,始终如一,去屏山并非救世唯一之路。”
清垣笑道:“我正是如君所言,在水经司恪尽职守,你我并无分歧。”
许都摇头道:“恪尽职守的目的是稳定人心,他人去屏山,是知其艰险,代为前去。你留在东都,却放任下属离开,身为长官看着他们涉险已是不该,坊间更是谣传四起,说水经长史畏缩不前,反叫属下去赴险。你一人几乎独担一切公务,勉为其难不说,又惹人非议,我听到都替你不平。”
清垣呆了一呆,道:“你是说,我这样做是乱了民心?”
许都无奈道:“我不是吏部尚书,无权断你过失,只是想提醒一下,行事应当考虑周全。我们做近御师的,自比美质良材,以为仕途最能彰显所值,谁知身居其位责任愈重,在旁人看来,此番真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清垣不觉叹了口气,道:“我对属下放行,正是不忍无视他们的心愿,与其被政务拴住人心,不如依其所愿,同为救世尽心竭力,或许才是正理。”
许都注视清垣片刻,感喟道:“真看不出来,这次是我甘拜下风。我不过是对下属陈明心迹,他们认同而选择自愿留下,文部尚书虽然放行下属,但亦让家人前去也算堵了众人的口。倒是你,对别人心肠太软,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
清垣哑然失笑:“危机重重,还有什么后路可想?再者,就算世人非议,人心依旧存有正道,时节一到,终会彰显,若连这一点也不信,那一切努力岂不徒劳?”
许都也笑了一下:“的确如你所说,我倒是多此一举了。”他从怀中取出神殿祭典记录卷宗,交给清垣,道:“上次晴海神殿祭典,本该礼部主持,不巧我有要事脱不开身,只得由主管神殿修缮事宜的你来代劳,尚未及言谢。今日之事举手之劳,日后有事相求也尽管开口。”
清垣道了谢,接过卷宗展开来,仔细看了一遍,又提笔在卷末详细补上祭典当日明玉质问之事。
“你没能答上那个一级近御士的问题,就那么耿耿于怀?”许都扫了一眼问道。
清垣想了想,道:“其实现在我也依旧答不上来,但是记录却是不可有缺漏。”
许都点头表示认同,待清垣书写完毕,收起补全的记录卷宗,起身告辞。临走时又环顾了一下工部殿,见众人各司其职,皆是神情严肃紧张有序,心中暗自感慨,人人都知身上的朝服代表什么,不仅是地位和权力,更是荣耀和责任,不说要对得起天下苍生,至少也要对得起这身朝服。
不过就算拼到如此地步,仍是不知能否顺利解决危机,许都心中掠过一丝迷惘,即刻又意识到不应有消沉之意,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整了一下衣襟,默默离去。
此刻东都郊外驿站,一锦衣少女坐在酒肆前,一边梳理着身边鹤骑的羽毛,一边对坐在对面的少年公子道:“明辰哥哥,我知道父亲托你一路关照我,不过我只有一级近御士的水平,若是行得慢了,你也不必等我。”
明辰抿了一口茶,道:“你太紧张了,可不像我过去认识的那个阿意。我又不是青简长史,没有比你强很多,你不必那么顾虑。”他不知何谦已不在人世,随口提到,阿意听了心中一痛,表情却是木然,并没有明显的难过,只是点点头,呆呆的继续梳理着白鹤的羽毛。
明辰见阿意没有答话,不知她心中难过,转了话题道:“屏山觐神之路艰险无比,我也只是尽力一试,并无任何把握。令尊明知你修为尚浅,却放你涉险,可有这样历练子女的长辈?”
阿意摇摇头,答道:“父亲只是见我闷在家中心情不好,才叫我出来走走,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修为去了也只能看个热闹。”
明辰松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我还以为你真的打算冒险,看着你去送死我可做不到。不过这么说来,你最近确实气色不大好,是有什么烦心的事么?”
阿意低了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不过是一些私事,你不必挂心了。”说着端起茶盏,一口一口的抿着,像是要借这一碗苦茶掩盖住心中的苦涩。
在明辰看来她这副样子却像是欲语还休,仿佛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便道:“你不肯直言,多半是与青简长史有关,他云台比武恃强凌弱,故意伤人性命,颇受非议,但这毕竟是他有错在先,怨不得别人,而且事后又未道歉,亏得还是堂堂二级近御师,也不知是怎么当的。”
明辰自小与阿意相识,说起话来也不客气,直来直去,虽然知道何谦是对方的夫君,但自觉自己说的在理,也未加顾虑。
“你若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倒是不值得,或许因为近御等级的差距,你说话他也不听,那我叫世廉伯父说说他。”明辰又道,阿意却是摇头,“不必了,虽然和他有关,但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明辰正欲再说什么,阿意站起身来,骑上鹤骑道:“时间不早,我们走吧。”说着一飞而起,也不等明辰。
原来阿意听到明辰对何谦颇有微词,虽然知道他说的不过是事实,自己也不理解何谦的所作所为,但毕竟是自己的夫君,何况如今又天人两隔,更不愿听到他的坏话,是以先行离去不再听明辰说话。
明辰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真是吃力不讨好,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本不该插手,但因为阿意算是发小相识,便忍不住热心多管了闲事。
他见阿意飞远,慌忙唤来鹤骑,匆匆追去。一路上明辰不再提及何谦,只是闲聊些小时候的旧事,阿意想起年幼时与他一同玩耍的日子,心情略为开朗,脸上复见笑容。
二人飞了约有半月,已入洛水郡境内。平川第一支流洛水流经此地,因此得名。洛水郡作为平州世界的交通要枢,繁华仅次于东都,民间亦有“中原洛水,不羡东都”的美誉。
明辰阿意自小在东都长大,见惯热闹,来到郡府所在的青鸾镇,仍是为眼前的盛景吃了一惊。面前的长街望不到尽头,亭台楼榭,酒肆商铺,虽然比不得东都的恢弘气派,但也精致华美。
阿意腹中饥饿,迎面见到一家客栈,便走了进去,却看到店中酒席客满,已无空位。她皱了皱眉,正想换一家店,突然看到墙角桌旁一人正在向她招手,看上去似乎认得自己,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明辰看到却是笑了起来,飞快走了过去,欠身致意道:“原来是天佑公子,云台比武之后好久不见。”
天佑并不认识明辰,他本来是云台比武见过阿意出场,这次才认了出来主动打招呼,但听明辰提到比武,很快便想起那天自己用神秘法宝一身铠甲惹人注目,给台下之人留下深刻印象也可以想象,眼前这位公子大概就是看客之一。
他那天被兄长严厉斥责,事后每每回想还深觉羞愧,此番被人提起,不由尴尬的笑了笑。明辰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只是拉过阿意,一并介绍道:“在下二级近御士明辰,这位是文部尚书之女阿意姑娘。”
天佑点点头,回礼道:“永安郡一级近御师天佑,见过二位朋友。”几人就这样算是相识,天佑邀请同席就餐,阿意本就不拘小节,明辰方才说过话也不再客气,三人便坐在了一处。
明辰将席间酒盏斟满,取一份敬了天佑,随后道:“今日在此相遇,也算有缘。你本出身永安,却来洛水郡,莫非同我们一样欲上屏山而途经此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