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笑道:“屏山自是打算去,不过还有一事,家父写了一封书信,托我交与兄长,我约了他今日在此相见。”
明辰知道他的兄长是刚刚晋升准御守的传驿长史天铭,便接道:“令兄云台比武胜出,荣晋御守,在此道贺了。”
自从天铭上任御守后,本人去了云华殿落得清净,天佑这边却是疲于应付道贺之人,这一段日子,永安郡家中门槛几乎快被踏破,没想到离家之后,半路依旧躲不开这道贺之声。
天佑心里苦笑了一下,正欲说些客套回礼的话,小二恰时端了第一道菜肴上来,明辰回头致谢,注意力也被引开,阿意更是看着桌上的佳肴赞不绝口,气氛一时变得轻松热闹了起来。
“洛水溟鱼滋味鲜美绝伦,天下闻名,今日终于尝到了。”阿意说着,天佑暗想她出身东都名门,尚书之女,应该山珍海味屡见不鲜,却也为这异乡美味感慨,倒真是女孩心性,却不知道她只是想借这美食来冲淡丧夫之痛。
明辰见阿意开口,便顺着话题称赞起杯中美酒,洛水风情来,天佑也是初来洛水郡,二人一时聊得倒是颇为投机,不知不觉第二道菜肴也端了上来。天佑抬头环顾四周,却惊讶的发现客栈中宾客竟是比之前又多了不少,连门外也挤满了人。
原来方才三人谈话被小二顺耳听到,得知御守要来此地的消息,便私下传了出去。洛水郡虽然人兴业满天下繁华,终究是商贾之地,不比南乡人杰地灵多出近御修行之人才,多年来能出个近御士已是了不得的事情,年轻如乐师娉婷这样出类拔萃的二级近御师在当地来说更是几十年不见。
今日听说御守要来,每个人都视为平生难得的盛事,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便是人尽皆知,客栈外被闻风而来的郡民围得水泄不通。
天佑却不知何故,正打算叫小二过来问,突然虚空中一道白光闪过,一人现身于面前。
“阿兄,你终于来了。”天佑喜道,天铭淡淡扫视四周,后神情严肃的看着他,目光仿佛在责怪天佑为何不选一个安静之处见面,天佑也没有想到眼下的局面,只是无辜的摇着头。
围观郡民见了天铭,知道是传说中的御守来了,皆屏气噤声,肃然而立。店中就餐之人亦放下手中食箸,纷纷站起。
天铭又环视众人,淡然道:“今日只是为私事而来,各位请便,不必拘礼。”
店中众人听了这句话,互相望着,犹豫着缓缓坐下。门外百姓见状也不再拘谨,三三两两低声议论起来。
天铭今日并未穿御守华衣,而是青衫外罩白袍,最寻常的士子装扮,但依旧让人看得目不转睛,在平民眼里,可是少见能将便装穿出这等风采之人。
明辰默默看着他,因为不是第一次见到,并未有太多感慨,但比之云台比武,气质上似乎又多出了些许沉稳高贵。明辰先前对他颇有不服,今日却不得不承认,天铭毕竟还是有了一点御守的样子,旋即又想到自己与他年龄相仿,却是一辈子也赶不上,隐隐又有些酸楚不平,一时黯淡无语。
天铭目光扫过酒席上的三人,明辰拱手施礼并未说话,虽然天铭有准御守的身份,但威德并不足以令明辰心服,所以未行跪膝之礼。
阿意看了天铭一眼,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复又低下头喝茶。天铭见她情绪低落,知道是何谦的死讯对其打击非常,按理应出言安慰,但毕竟何谦所为致使封魔失败,自己对此完全不能认同,不便提及此人,遂只是点头回礼,随后默默坐到天佑身边。
天佑取出怀中信笺交给天铭,又低声问道:“听说娉婷姐姐便是出身洛水郡,她的父亲亦是洛水郡守,于情于理,阿兄不顺道去府上拜访一下么?”
天铭接过信一边展开来,一边答道:“大事当前,个人私事且容暂缓。”又仔细看过信中内容,凝思片刻,正欲将信收起,天佑问:“父亲在信中说了什么?”“不过寻常嘱咐期许之语。”天铭淡然答道,随手将信递回给天佑,“你自己看。”
天佑低头看过,眼眶竟是有些湿润,永安郡守在信中写道,天铭自幼刻苦勤奋,如今修为更是远胜自己,身为父亲也没有什么可以提点指教的,只余心愿两件,其一愿天铭尽力救世,莫负了天下苍生的期望,其二便是待天下太平之后,能见到你与娉婷姑娘一同返乡探亲,一家团聚。
天佑感动于父亲的殷殷期待,暗想自己虽然远不及兄长,但亦应全力以赴,为父亲添光。他认真将信笺折好,还给天铭。
明辰在一旁待天铭收起信笺,便端了酒盏来敬,却看到对方目光落向客栈门口处,神色竟是微变。
他也顺势看去,只见陆衍立在门前,对上来招呼的小二和颜悦色的说着什么,身边的白衣少女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在明辰感慨今日巧遇连连之时,那少女目光环视店内,最后落到了天铭身上,她目光凛然颇为警觉。二人无言对视片刻,少女先开口道:“原来是你。”说罢转身欲走。
天佑在这时起身匆匆走了过去,兴奋的拉住陆衍道:“今日运气真好,又有认识的朋友来。”又看看白衣少女,疑惑道:“不过碧落姑娘,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原来碧落和陆衍离开北凉后,一路驾马车西去,今日途经洛水,听到郡民议论御守到来之事,碧落想这样大张旗鼓人尽皆知,别的御守也做不出来,便误认为来的是凌霄,想到和义父许久不见,就拉着陆衍来到客栈,谁知看到的是天铭,才知弄错了消息。
她封魔那日刚从法阵里逃出,奄奄一息之时又被天铭一剑刺下,扼住咽喉,若不是御守喝止,几乎丧命,是以再次见到他心中竟是一颤,惧恨交加,只想着速速离去,但又被天佑拉住一时脱身不得。
碧落想起天佑曾与自己和流霞一路同行去南乡,记忆中此人质朴诚恳,印象颇佳,便笑笑道:“不过萍水相逢,同去屏山。”
陆衍亦点点头,天佑他乡遇故知,心中喜悦,强拉二人来到席间,正要开口介绍,陆衍又摇摇头,笑道:“都是故人,不必多言。”
天佑不知陆衍何时认识了眼前这几人,只是感慨他交游之广远胜自己,更是高兴,遂引了陆衍碧落入座,杯酒相敬。
明辰此时也认出碧落是那日东都郊外偶遇的重伤之人,当时她周身血染肤色苍白,很是骇人,今日见她伤愈之后现出自然之貌,未想如此清秀可人,不由意外又好奇的打量了一番。
席间六人互相致意的致意,敬酒的敬酒,在旁人看来是亲朋聚会热闹非凡的景象,其实众人却是各怀心思,碧落和天铭之间更是暗藏敌锋,真正为此景高兴的,不过天佑一人而已。
碧落感到明辰在打量自己,回头看向他,想起那日的误会冲突,不知如何开口,明辰却是关切问道:“你的伤应该无碍了罢?”
碧落点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亦感到有些温暖,虽然有过冲突,但毕竟对自己没有恶意,算是可信之人。
这时阿意又夹了菜放到碧落面前,微笑道:“这洛水溟鱼在东都可吃不到。”她知道碧落陆衍是何谦的朋友,比起对夫君颇有指责的明辰,他们的出现更令阿意心境明朗,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亲切之意。
天佑更是热情有加,叫来小二吩咐添加酒水,又追点了几份招牌菜。天铭看着众人对碧落热心友善,只是暗自冷笑,低声对陆衍道:“你与她同行,可知她身份?”
陆衍点头坦然道:“当然知道。”
“旁人不知内情也就罢了,或为其表象所惑,你知晓甚多,为何仍与她同行?”天铭追问道。
陆衍道:“不过是因缘巧合,一时同路而已,并无他意。”
天铭却是神色凝重,肃然道:“你既然知情,我便直言了。此番封魔法阵虽然无功,但为救世将其封印,却是天意,你我修行皆以上窥天道为毕生所求,这一点我不信你没有悟到。既是天意,你又何必拘泥世间俗理,对其无端亲善?”
陆衍笑道:“我如何待人,又与君何干?”天铭神色一滞,心中不免升起无名怒火,自己本是坦诚与他探讨天道,对方却是虚与委蛇转移话题,不禁冷笑道:“你想我这个御守是你让来的,便目中无人了么?”
陆衍见天铭动气,却是有些意外,忙低声答道:“岂敢,在下只是觉得,虽可窥天意,却不应妄动,既然封魔法阵失败,一切便待天帝裁决,在那之前不宜对妖孽无端相逼,节外生枝。”
天铭听陆衍所辩之理,表面倒是说得通,只是从他与碧落交谈自然随意的样子来看,对其友善分明是有七分真心,所以方才言语并非陆衍真实所想。天铭只想此人言不由衷一贯如此,冷眼看他也不再说话。
陆衍又是笑笑,低头喝了一口清酒,不再理会天铭,转头去和天佑说话。他问起比武那日天佑所用的神秘法宝,对方说专研多日略有所得,只是法宝本身却是不会再拿出来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