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雪脑后发麻，喉咙口微涩，她懵懵地对上他眼睛。
白日里光芒从斜处照过来，她瞧清了他浅色的瞳孔，密而黑的长睫映衬下，那浅色的瞳孔更显得深不见底，她陷入其中，从那汪澄澈里也看见了自己。
她在他面前从来是无所遁形的……他懂她的心，更加知道她的打算。她从未奢望得到后盾，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孑孓独行。
看着他，她第一次发自肺腑地眼泛泪光。她甚至想帝王无情，或许，他真的会是一个例外。
——
——
左相府。
楼台水榭下，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左白步履匆匆，深夜回府，他本不欲惊动任何人，奈何相爷早就等着他了。
“站住！”
一声暴喝，吹胡子瞪眼的左愚左相爷迈出了廓柱，挡在左白前路。
一丝懊恼滑过眼底，顷刻间就被收拾好，左白抬手一礼，“见过父亲。”
“你去哪儿了？你还知道回来！要不是别苑的人找来，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外面养了人！”
左白眉心一凛，怎么会？早就交待过，这么多年别苑的人从来不敢到相府……难道是！
心头一乱，“出了何事？”
“说你养的那个病着了。”相爷随意一说。
左白转身就走，步伐匆匆连跟父亲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你给我站住！”
相爷气得扶墙，越大越管不住了，一个个的都管不住了，翅膀硬了，宫里那个软硬兼施地堵他的嘴，家里这个倒好，根本连敷衍你都懒得敷衍了！
挣扎着，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左白闭了闭眼，低咒了字句不清的话，重新转过身来时已然换回了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面孔。
“多谢父亲，其中原由，请容孩儿日后详明。”
他是一听到她病了，关心则乱。仔细一想，父亲为人良善，行事光明磊落，断不会任由她自生自灭。
“近日来陛下不在宫中，我忙得脱不开身，不然一定要好好看看你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话随如此，但相爷并不会亲自去别苑察看。一来左白养在别苑里的是位女子，男女有别，相爷位高权重，绝对不会涉足那种‘暧昧’所在。
二来也是要给左白留有颜面，让他自己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相爷气得哼一声，彼时他刚从宫里回来，正一半肝火一边担忧，又听到下人来报左白养在外面的人寻来了！
他一生洁身自好，就是年少懵懂时也没有轻薄哪家女子，怎么养出个儿子小小年纪就学会金屋藏娇了！
听那意思，都养了好些年头了！跟谁学的！！！
越想越气，要不是看这个儿子长得人模人样，又及冠了，他今天就不是空着等在这儿了，而是一手一块戒尺！
相爷青着脸，不是很情愿接下他这个台阶，不过他有要事要说，不与他们这些无知小儿计较！
“今日朝会，陛下已经决定大兴新科举制，这里面水深着，我料想陛下这一棋后面是冲着沈守正去的。这是难得的机会，你收收心，男子汉大丈夫当成大事，不可为女子失了志气！
我不管你别苑里那些风月事，但事有轻重缓急，你若失了轻重，为父不介意替你料理了累赘！”
“父亲！”
左白赤红了眼眶，脱口而出想要劝阻，但话到嘴边却无话可说，事实如何他心里明白，若非为了她，他不会匆忙回来。
他想辩解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动摇志气，但他已经动了。
唯有低头，“谨遵父亲教诲。”
左相静了一刻，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从小到大这一个都比宫里那个稳重，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好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苑里的人，为父已经命人照看着了。你若担心便去看看，为父不拦你。之后如何，就看你怎么做了。”
“多谢父亲。”
最后看了看左白，左相点点头放心离去。一整天的操不完的心，倒霉催的唐似礼，留的什么烂摊子！他什么时候才能说走就走，好好看看这锦绣天下？！
……
目送相爷远去，左白转到明处，招来下人。他脸上精心设计好的温润消散个一干二净，此时只剩下冷漠，孤冷。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半隐在暗影里，眉眼更深邃，面沉如水。
“人怎么样？”问得平淡，内心里的牵肠挂肚半点不露。
“公子放心，老爷不知道人已经被咱们收买了，姑娘的事儿没有泄漏半点。”
睨过去一眼，不怒自威，“没有泄漏半点？怎样算泄漏？”父亲都知道别苑的存在了！要昭告天下才算泄漏吗？！
“公子息怒！实在是姑娘突染寒症，嚷着要见您，阿四实在没办法才来府上寻您的。这趟您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告知那边你不在府里，这才出了岔子。”
“她如何了？”黑色的眼睛里盛着清冷的光，为某人闪烁。
“无碍无碍，大夫说是旧疾复发，服了药，前几日就恢复了。”
左白沉默不语，望着院中月影，水洗过的月光在庭院中明明晃晃，渐渐绘出一双善睐明眸。
在她轻浅一笑中，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决定，肃然吩咐道：“加派人手到别苑，尽快收拾好搬离，那一处空置个把月，待风声过去就处理掉。”
紧紧盯住下人，轻声慢语但不容忽视，“记住，务必把人保护好。再出岔子，你们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是！”
“下去安排吧。”
纠结半晌，他还是出声问询：“公子不去看看姑娘吗？”
左白举目远眺某个方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小不忍则乱大谋。
轻声叮嘱：“若是她问起来，就说我专心科考，无暇分身。照实说，她会明白的。”他的小姑娘通透得让人心疼。
“是，小的这就下去安排。”
待人声散去，人也离开，庭院中依然晃动着树影，月色给风染了香，暖暖地走过每个角落，穿过长廊，留下叹息。
有时候分离，是为了日后的朝朝暮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