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五日，正德帝都宿在太极殿，有一日左相干脆也宿在了宫里。
春闱近在眼前，各地的学子已陆续聚到京都，去年开始为学子建的宿府都已经满了，现在客栈都在坐地起价。
要知道，学子中出身寒门者众多，从远地赶来，盘缠早已所剩无几，有一些甚至是一路卖艺才撑到京的。
倾其所有，就为了殿前得封，衣锦还乡。如今又要面对巨额房钱，一时间怨声载道。
“反了反了！”唐珩扬手连摔了几本折子到帝师脚下。
“陛下息怒。这些店家也是百姓，百姓要吃饭，看准了商机，只要不违法度，也没好管。”
“好一个不违法度！朕问你，刘一富是你侄子吧，他包下飞鱼水榭一层的房间，供他那些朋友住，有没有这回事儿？”
刘阁老脸一烫，幸亏胡子遮掩了些，不然真挂不住脸了。“确有其事。小侄的朋友都是各地赶考的学子，陛下隆恩，这些学子也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小侄做的这些不足挂齿。”
他一说完，殿里瞬间寂静无声，连帝师的脸皮都抖了一抖，其他官员的脸色也是五颜六色精彩得很。
唐珩发自肺腑一声叹：“朕看你是真无耻。”甘拜下风。
他算是明白了，面对这些个老东西就不能跟他们好好说，一个比一个会避重就轻！
当下刘阁老的脸皮就挂不住了，帝师抿了抿嘴，觉得脸上也不大舒服。
唯有左相侧身站在对面，两手交叠握在腹前，恹恹的当自己来看戏的。
这两边一对比，帝师的脸色更不好了！
“你告诉朕，整整一层十六间房，七个人是怎么睡的？头和身子各睡一间吗？！”
“陛下！”
帝师一个眼色，刘阁老赶忙举折子跪下。
真会演，一唱一喝的。左相歪着头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听得帝师又是一个胸闷气短。
“沈大人先别晕啊，给陛下解释解释，七个人是怎么住下十六间房的，这头和身子分开睡是种什么江湖秘技，老夫我也是感兴趣得很呐！”
“左愚你别太过分！京郊在你所管之地，不仅乱匪横行，而且富户霸敛土地私造民宅，空宅子数不胜数，要说学子无地而居，你也有责任！”
左相一听就明白了，这老奸贼是在暗示他：你儿子金屋藏娇的事儿我可知道啦！信不信我现在就抖落出来，让你引以为傲的儿子还没登三甲就先大出风头？！
这下气闷胸短的又换成了左相，他袖子一抖面向陛下，准备先声夺人抢占先机。
结果他嘴才一瘪，那边帝师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快速拦住了他——
“相爷大人先别哭，这是朝政圣地，不是民间戏台子，陛下龙体金安，你在这嚎丧，究竟是什么意思？”
左相立马跳起来，扬着折子就朝他拍过去，跳骂道：“谁人嚎丧！你说我嚎丧，你把陛下当什么？你这个坏了心肠馊了肝老东西！”
“你虚长我两岁，你又是什么老东西！”帝师边朝后避开，还要维持住位高权重、肱骨大臣的沉稳庄重，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这东黎皇权的左膀右臂，竟当着皇帝和众臣的面追打起来了！
看得众人是目瞪口呆，都忘记拦了。
“住手。”
淹没在鸡飞狗跳的对骂声中。
唐珩闭着眼，额头中间青筋竖起，显然已经在耐性边缘了。
“放肆！”
铿锵一声，冷兵器出鞘，冰寒光刃闪过在场众人的眼睛，瞬间刺目，那剑锋直指闹剧中心的两人。
这些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文官老爷们当时就撑不住了，双腿一软都跪下伏地。
天子一怒，江山一震。
左相的手还抬头，帝师眼疾手快拽下他的手，暗地里使了巧劲拉扯着，两人齐齐跪下。
太极殿充斥着死亡一般的寂静，呼吸可闻，并且能从那呼吸里判断出在场众臣的紧张畏惧。
这小皇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是真敢要你命的！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敢在国宴上一剑杀了冒犯国威的人，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
唐珩一手执剑向前走近殿中央，剑锋拖地，划起刺耳惊心的肃杀声响，伏地的背个个都颤抖起来。
冷眼扫过众人，唐珩随意丢开了剑，蓦然轻笑，“可笑，太可笑了。”
众人不解他何意，都不敢作声。
唐珩：“你们是把朕的皇权当儿戏吗？”
“陛下息怒！”
“呵。”负手而立，微扬下颌望向远处殿宇林立，庄严沉重的唐家天下。
“刘阁老惜才爱才，即日起将子侄的众多好友迎至府上好生招待。此乃为君分忧，忠心之举，当以嘉奖。”
“老臣惶恐，谢主隆恩。”
“朕等着从你府上走出来国之栋梁。”
刘阁老腿一软，心里慌乱：这可如何是好？
不住客栈，把人都接到他府上了，给学子滕了地不说，还要从那几个人里出个三甲及第吗？
他的侄子是个什么货色，他是一清二楚，那就是块鲍鱼燕窝喂出来的烂泥！跟烂泥交朋友的能有栋梁之材吗？笑话！
陛下这不明摆着要跟他秋后算账呢嘛！
这一想通，刘阁老恨不得回去就跟他那侄子一家断绝亲友关系！悔不当初！帝师大人救我啊！
帝师大人自身难保，一见唐珩转而看他，立时后背一凉。
不过唐珩只是视线扫过他，直接落到了左相头上，“朕记得，尚书刘大人是你门下？”
“是，刘尚书也是司正司女官刘解语之父。”
“其人如何？”
“兢兢业业，才华不足，但踏实肯干。”言下之意就是：很适合下到一线，苦力活找他没错。
唐珩点点头，“命尚书刘善监督新科实施，务必廉正求实，不可懈怠。若有收受贿赂行方便之嫌，立革职入刑！”
“臣代刘善接旨，谢主隆恩！”
就在大家松口气，以为今天就这么结束的时候，唐珩话音一转又发话，这回看着的确实是帝师。
帝师大人松口气，该来的总算是来的，给老夫一个痛快吧！
“沈守正，左愚。”这都直呼其名了，两人皆是一凛，不敢不重视。
“二位时常教导朕，为君者当爱民如子，体恤民意。朕看你二位很喜欢拳脚互搏，这样，你们两位就在这太极殿门前，互搏一个时辰，时辰不到不准停手。”
“陛下！使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