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不知不觉间迷糊着睡着了，惊醒时天色已转暗。
沈卿雪尚在发懵，一时间记不起自己是在哪儿，外亭传来轻问：“娘娘可是醒了？”隔着厚皮绒幔声音显得雾蒙蒙的听不真切，虚幻似梦。
转出去就见芙月一人候着，伺候娘娘披了大氅，芙月提了灯笼打前引路。
卿雪觉得不大对劲，怎么就只有芙月候着，不过她没有立时问。
转道前她回头望了眼湖心亭，芙月见她停下了便静候着不出声催促。
“芙月，这亭子像是新修的。”
“是的，去年开春建的，陛下亲自监工铺的地暖，那阵子宫里可热闹了。”
“这亭子像个笼子。”
“主子这么一说，是有些像了。不过婢子以为，这金丝雀也是有福气的，毕竟这笼子可不是随便造的，是用了十二分真心的。”
“真心假意，都是要将她困住。”
“娘娘说的是，但或许也是为了遮风挡雨，护她周全呢？”
“芙月，你是宫生子？”
“回娘娘话，是。”
“那为何令弟在宫外？”
芙月僵住，脸上的笑尚留着来不及变换表情。
卿雪语调未变，仍然温温柔柔的，闲话家常般说：“按宫生子的规矩，你弟弟出生也该在后宫当差。男子在后宫当差，就只有内侍监一职了。”
话音刚落，芙月已慌乱跪下，轻呼：“娘娘开恩！”
那是她这个身份家的独苗，她顶了人家姑娘的名号接近娘娘，可没想过要断了人家的香火啊！
眼前一双皓腕如雪，芙月被轻轻扶起，她看到娘娘一张盈盈玉色的小脸漾着无害的笑。
“本宫没有什么长处，唯有一点——护短。”说罢轻拍了拍她的手。
只要忠于她，万事好商量。
芙月会意，坚定道：“婢子这条贱命是娘娘救下的，婢子是娘娘的人。”
臣妾是陛下的人。
卿雪想起自己曾经如此对陛下说，她一腔赤诚真心，换来的是陛下拂袖而去。
大概有所触动，她缓了脸色，笑里总算加了真心，不再为难芙月。
芙月的心思太明显，主子得宠，下人得势。或许陛下常来冬宁宫，一来二去的她或许入了陛下的眼，也成了主子。
有野心是好事，卿雪不介意身边的宫婢得势，甚至她会给她们机会。
反正陛下瞧不上她，她是没多少机会了，如果身边人得了宠，只要忠心于她，何乐而不为。
前提是，必须忠于她。
芙月是聪明人，她没有看错，她也不担心芙月日后会背叛她，因为她的弟弟就是把柄。
这主仆二人心思忡忡，谈话间竟绕了道，卿雪打量着陌生的道路。
她身旁只有芙月陪着，二人间只有一盏灯笼发着微弱的绛光，影影绰绰的好似随时会熄灭。
诡异的是今日这宫里怎么如此寂静，连巡夜的禁卫都不见一个，虫鸣声都没有。
整座大明宫一如死城。
被自己这想法吓到了，卿雪的心咯噔一下。
芙月提高了灯笼，“娘娘莫怕，婢子去前头探探，叫个人来领路。”
说着她就把灯笼往卿雪手里一塞，卿雪来不及说话，她人已经淹没于前面黑夜里了。
往日里宫墙上都缀着灯台，哪像今晚这样，连月色都暗沉沉的。
卿雪僵在假山边，盯着自己映在石上的影子，看它拉长变短歪歪扭扭，竟似鬼魅，越看越心惊，忙转了眼看别处。
等了会儿还不见芙月回来，卿雪想着是不是跟上去，刚走了两步后背一凛。
幽幽暗暗里，似听到什么声音……
抬眼望去，前方竟是一座拱门，在荒无的枝叉攀附下，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卿雪立时就想到了那个宫禁传说——深宫有妖。
害她的贼人已除，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如此提醒自己，她低下头注意着路况，打算离开。
帝师府虽不比深宫复杂，但里面也有不少腌臜脏污事。她于中悟出一条真言：不要有好奇心。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方得安生。
脚下急走起来，眼看着就要迈过台阶，她甚至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想着是芙月叫了人来。
心中一喜就没注意周围，一脚抬起还未落下，身后突然欺身而来一人，邪风刮脸迷了她的眼，只是瞬息之间原地没有了她的身影。
一盏灯笼掉落在地，左右晃了晃，难逃熄灭的结局。
卿雪其实胆子很小，毕竟是女儿家，但入了宫不过三两月接连遇袭，她这胆子反而大了些，起码此次又被掳，她不像以往那般三魂去七魄了。
她被扔进了积雪堆里，眼前金星散去，又是一黑影压过来。
沉云移开，月色映照下，她看清了那人的脸，以及那双星眸里她一脸的惊疑……
————
明亮的大殿里蹿进一缕邪风，烛火闪动暗了一暗，光怪陆离间沈卿雪独自站在一个空寂的地方。
天与地，四周围都是白茫茫的，突然周围开始扭曲，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她——
对未知的恐惧令她本能地转身就逃，一脚踏空坠下，失重感令她惊叫。
没有痛苦地坠入不知名的地方，这回她的周围有了景物，一处陌生的殿宇。
她吃力地仰着脖子，望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台阶。那台阶宽得无边无际，尽头燃烧着熊熊烈火。
背对着她，有个人提剑站在台阶上，血从剑刃滴落，在他脚下汇成山海一般的尸骨，涌向了她。
它们想掩埋她，让她成为其中之一。
她动了，那个创造出人间炼狱的人也动了，他转过了身。
迷惘于脚下的炼狱，漠视生命，残忍天真，谪仙般的孤寒清冷。
她怔忡失神，心中有一个坚定的认知：
他会杀了她。
唯有杀了她，才能得到她。
剑光在眼前一闪，她清楚地看到他高举着剑，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啊！”
一声惊喊，短促而压抑，卿雪拥被坐起。
她额头上热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眼里闪烁着惊恐。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狠狠掐手背，疼痛告诉她，她终于从恶梦中回到现实了。
恶梦随着她的醒来而消散，她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唯有那心悸的恐惧和浑身的冷汗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