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之上,众臣初听他谈起勤俭之事,表面上称颂,心里皆嗤之以鼻:素来奢靡纵乐,一朝勤俭简直是痴人说梦!这又是陛下心血来潮的乐子,他随便说说,他们也随便听听。
没想到,唐珩说一不二,大到国宴仪式,小到一日三餐……宫里刮起了勤俭之风,但文武百官依然没当回事儿。
却说那一日,帝师大人被召进宫,因通传的太监催得紧,帝师就常服面圣。陛下一眼就看到他环腰上的玉石,这下可坏了事儿!
帝师大人身居高位,那是一声咳嗽都能令朝堂动荡的大人物!当天从太极殿出来的时候,面红耳赤,缩着腰生怕让人看见他腰带上的美玉。
此事传到各家府上,惊掉了众多正要夹取山珍海味的玉箸。众臣膛目:陛下竟是真的要金口玉言了!
……
碧空如洗,干净清澈得闪耀着晶亮的光,衬得宫内飞檐灵动展翅欲飞,红墙琉瓦愈加的清新怡人。
小雨渐歇,院里的翠竹轻轻摇曳,叶片上盛起的雨珠滑落成线,空气里隐有沁人淡香,闻着丝丝清凉。
沈卿雪面前是一盅清心莲子汤,司膳的宫人一早就将银耳泡上两个时辰取出,银耳凝出缠绵舌苔的胶,配上去核红枣,莲子成瓣弯弯如新月。
一勺莲子汤入嘴,口腔甜腻,下一瞬莲子的冷香却从齿间沁入心脾。
沈卿雪慢慢地品着那莲子,眼睛却望着窗外出神,又送上一勺后才说:“赏。”
旁边候着的司膳小太监小声地应了一声,忙跪身谢恩,用心做的佳肴能得主子喜欢,这是莫大的欢喜!“恭谢贵妃娘娘!”
“你同我来吧。”暗香领了欢喜不已的小太监下去领赏。
没看到,沈卿雪又把汤盅放下了,再美味的佳肴,这会子她也是无心口味的。
“怎么回事儿?”
“陛下吩咐过,娘娘这里一切照旧。”
冬宁宫里都是陛下的人,不想让外面知道的消息连一丝声音都传不出去。娘娘的三餐甜口都出自小厨房,用度都是从陛下的小金库里出的。
唐珩这是什么意思,若传出去不正好落人口实?沈卿雪一时头疼,那件事已在进行中,她只需要以不变应万变就好,但心里还是静不下来。
不知道……一切可还顺利?
宫内如以往一样沉静无声,常常笼罩在死一般的森严的压抑中,让人透不过气更不敢反抗。
……
大宴将至,按宫里的惯例,尚宫局下司宝司和司衣司分别送了新服珠钗过来。
李嬷嬷略一扫,便皱了眉。衣服上的绣工没有问题,但衣服的质地却是极奢华的梁州府冰云锦,这是比软云锦更加珍稀的料子,每年只能造出三匹。
珠钗是华光夺目的凤凰比翼,双翼灵动栩栩如生,人若钗着它行走,一步一移间光影折射,就会现出振翅欲飞的奇美之态。
冰云锦且不说,只说这凤凰比翼,因为太过华艳慑魂,反而喧宾夺主将人的丽色压下了。这太过霸道的美,反而不大受宫妃欢迎,毕竟谁也不想被个头饰夺去了风头。
看来,刘解语去尚宫局打过招呼了。她一个司正司的司正,竟然能动摇掌管六司的尚宫局的人,看来私下使了不少手段了。
尚宫局的宫女见贵妃在院中,也不好进殿,只立在院中听差。
沈卿雪慵懒倚在秋千上,这是芙月新制好的,用了稀有的青寒木,夏季沁凉,还散着深山老林里蕴养出来的寒香,她十分喜欢。
期间听宫女说完,她也没给一分眼神,好像天底下就剩下她坐着的秋千了。
她不理睬,李嬷嬷可不是好糊弄的。
只见她双手搭腹,肩直背挺,语气不卑不亢,冷冷地告诉她们:“如今陛下以身作则,衣食住行无不勤俭,三宴同贺,国民皆知。如今你们拿来的却是什么东西?是要娘娘在国之盛宴、朝臣外使的面违抗陛下吗?把东西拿回去!”
尚宫局宫女神色畏缩地望着沈卿雪,见她依然眉眼不动地荡着秋千,这浑不在意的模样更令她们害怕。
她们原本是司宝司底下打杂的丫环,脑海里还残留着沈卿雪‘雪地罚跪’、‘执剑砍歌伎’、‘兽场邀宠’等等骇人听闻的妖妃传言,几乎能想象出触怒她的下场!
怪不得她两个犄角旮旯的奴婢会被派了这等差事,慌得直跪了下去,怏怏求饶道:“娘娘饶命啊!奴婢们只是奉命行事,里面的东西怎么样,奴婢实在不知!”
李嬷嬷当然知道这里面的伎俩,她七岁就进宫,十五岁开始就服侍先皇后,宫里什么手段没见识过,这等低劣手段她连拆穿都不屑。
但沈卿雪是主子,主子被欺负了却是不能咽下去的。
李嬷嬷:“宫有宫规,不以规矩难成方圆,你二人如此马虎,是要受些教训。来人,将这罔顾圣意的人处置了!”
“娘娘饶命啊!”
殿前院中刷刷跪了两排,绫罗钗珠掉了一地,也没人心疼那无价的冰玉锦和美艳夺魂的凤凰比翼了。
匹绢滚下伸到了暗香脚尖,她惊得猛跳后一步,扶着秋千架惊魂未定地瞪着地上的绢布。
她是听懂了,陛下说要勤俭,尚宫局却送来奢侈至极的物件儿,等到了国宴上,娘娘这身打扮,那可是大祸!
想到这里,她也不觉得那宫女们可怜了。想害她家娘娘的,不论有意无意都是坏人!
讨饶声还在响着,刚被拖出了殿院,就听到惊喜的呼喊声:“司正大人饶命啊!”
刘解语来了,来得真是时候。
沈卿雪眉心一动,平净无波的眸中总算来了兴味神彩。
暗香就在她边上,立时就发现她唇边一抹笑,若不细看都发觉不了。不过这笑……暗香想到挖好了陷阱,眼看着猎物一步步进入陷阱圈的猎人。
外面有人声,“贵妃娘娘示下,司正司刘解语求见。”
李嬷嬷侧身而立,如尊门神凛然而护。听了通禀纹丝不动,仿若未闻。恰好芙月提了茶水出来,沈卿雪慢慢地啜饮了一口,芙月接过退至一旁。
沈卿雪端坐在沁凉的秋千上没有起身,漫不经心道:“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