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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宁宫。
从太极殿回来,沈卿雪就撑着手打了盹。最近心里揣着事,精神总不得放松,睡也睡不踏实。
唐珩也是忙得见不着人,同样的睡不好。
“娘娘,可要传膳?”
看看天色,知道今日陛下定是抽不开身的,遂吩咐摆了饭,吃了些东西预备早早歇下。
散了步回来,直接去了浴房。暗香搀着她下了玉阶,撩开帘子后便如往常般退下了。
因着戒心重,沈卿雪从来不让人伺候沐浴,只是暗香会在外候着。
天然冰玉砌的浴池,一侧通向前方院落,重重帷幔层叠着,人泡在池中,初夏凉风习习,带着帘子云展云舒。
实在是乏了,草草净了身,便出了沐房。
暗香的新香总算了成了,一早就换上了,此时绵绵地升着,不一会儿工夫便引来了睡意,总算能安稳睡着了。
……
同片月色下,宫中太极殿里。
小安子恭身静侍一旁,送各位大人离去。近日来国事众多,陛下分身乏术,连带着他也渐渐吃不消了。
殿门一合,动静声惊了小安子,他头一点差点跌倒,困神消了顺道甩甩脑袋,提着神向前。
案牍后,唐珩一手捏着脖子,闭着眼朝后仰着,神情疲乏。
一连好些日子忙于国事,都没有去冬宁宫了。这时日一长,宫人们私下里就在嘀咕着妖妃的妖法失效了,陛下不迷她了,开始一心国事了。
虽能杀一儆百消去那些声音,但即为天子也没办法左右旁人心里所想,那些人不知道在心里怎么编排贵妃娘娘呢。
小安子瞧在心里也是不忍,不敢扰了他,轻声询问:“陛下,今夜在哪里歇?”
这本是一句极寻常的问话,可案后的人却明显地僵了僵,垂下手没有回答,微落的肩膀也有了一丝萎靡,瞧着是有心事儿。
小安子直觉问了不该问的话,难道陛下不想去见娘娘嘛,他这一问真是往陛下的无奈上戳了一刀。
“朕忽然有些后悔。”
寂静无声的殿里突然响起一声轻叹,小安子错愕抬头,陛下可从来是万般笃定、什么事都难不倒的呀!
他竟然会说出这样无可奈何又自责的话,小安子知道一定是和贵妃娘娘有关了。
小安子斗胆问出藏于心中许久的疑惑,“奴才实在是想不通,陛下怎么舍得让娘娘亲自蹚入浑水?”
唐珩:“让她出去玩玩儿,那些人才好钻‘空子’。他们行事瞻前顾后,有贼心无孤胆,不制造点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清理了他们?”
宫里多了些不想看见的人,就像手边多了脏东西,让人不舒服。
而且他知道,这事儿她想亲自做,她心里有道郁结——沈卿宁的死。不报了仇,她怎么能真心地快乐起来呢。
反正有他在,她想亲手动手就去做,他尽量不会干涉。
院中沙沙风起,云层飘过遮了皎月,窗边帘后一角有一瞬间淹没在黑暗中。不过很快,帘幕被一只手掀开,烛火照耀到窗下,恢复明亮。
唐珩一手掀帘,站在窗边静而不语,漆星点墨的双眸中心思不明。云层移开,月华重现人间,沐浴在他身上,映出了他脸上的笑。
守得云开见月明,才知情深几许。
小安子突然就屏住了呼吸,生怕碎了这难得静好的一幕。
怪不得借国事繁忙冷落冬宁宫,这是做给某些人看的,为的是让他们以为贵妃娘娘失宠了,按捺不住行事,才好给娘娘亲自报仇的机会。
看娘娘并没有埋怨陛下的意思,显然娘娘是明白表象下的良苦用心的。
想到这里,小安子笑弯了眼,也嘀咕着这二人究竟是何时生了这般默契?遥想当初,陛下跟娘娘一见面就别扭,水火不容,哪能想到今日的和谐。
“你在嘀咕什么呢?”
“回陛下,奴才是想说,这时辰里贵妃娘娘早该歇下了,陛下心疼娘娘,一定是不会去打扰了。”
唐珩离了窗边,抖抖袖子走了两步,像没听到似的,就在小安子琢磨时,他才似笑非笑道:“你知道的挺多。”
“奴才要是不机灵,陛下也不会留奴才在身边伺候啊~”
他说着极敏锐地朝后退着小步,唐珩不知何时近在他身前,他一退,唐珩的腿就抬过来了,踹了个空。
一脚没中,唐珩也不真恼,不耐烦地失笑:“该死的奴才,你给朕滚滚滚。”
小安子一面朝门前退,一面还不忘回话:“这可真为难奴才了,陛下您看,等宴后奴才吃得圆圆的,再滚成吗?”他一脸诚恳,唯眼睛里是明晃晃带着得意的笑。
“慢着,朕还要问你,你是不是总拿暗香圆的事儿,当面说她?”
“……是有这么回事儿。”小安子脚跟抵着门槛,心里发虚。他寻思着这事这么严重吗?都惊动陛下了。
一想起沈卿雪状似无意地提起时的表情——极力掩饰的不满、护短的小眼神,唐珩就忍不住把气撒到小安子身上。
“她又不要你养,你瞎操什么心呐?”
“奴才知罪,奴才不说了就是。”
看他那一脸的被冤枉还不敢辩驳的憋屈样,唐珩哭笑不得,又不是真要把他怎么着,索性摆摆手命他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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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陛下生辰宴将近,西疆使团也会来朝贺,届时新科三甲也会出席……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凑到了一块儿。
一国之君的生辰宴本该举国盛办,但一来经历了连年战争,陛下又一举免了十六府的盐税,还将清理江家收缴来的银钱都派给了镇北大军。
镇北大军是左相年经时训练的军队,跟着左相立下过赫赫战功。左相不再披甲上阵后,镇北大军就驻守在东黎最北,威慑北荒。
西边,曾令朝野敬而惧的顾家军,自从顾雄死后就隐隐有了沉寂之色,陛下一面安抚,另一边却逐渐重视起镇北大军。
北有镇北军,西有顾家军,各自护卫着东黎,却也彼此威慑,在这种似敌似友的矛盾中,两大军撑起了东黎的平衡。
这哪边都要安抚、都要以国之力养着。是以唐珩不仅减赋以激民奋进,更是从自身开始了勤俭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