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车在透明的森林里走。树木看起来越来越像冰雕,蜥蜴车的影像反射在上头,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过了某个区域后,树又恢复本来的样子。四周的气氛变了,空气似乎特别的沉静,玺克还觉得身体变轻了。
走过门、穿过反对之壁、我们到城外围了。阿洒说。
玺克看到在树林间有很多小小的彩色土丘,仔细一看才发现有很多超级小的妖精在里面进进出出,身高几乎都不超过五公分,要不是穿着鲜艳的衣服,玺克根本不会发现。
玺克抬头,发现树枝上盖有很多球一般的小房子,外面挂着一层层鳞片般、指甲大的彩色瓦片,住在那里的小个子妖精驾驶很像蝙蝠的飞行器,在他们的空中街道上盘旋。
橘红色的气球底下挂着妖精语的绿底白字路标布条,飘浮在路口。蜥蜴车朝着青涩果实大道走,经过一条地上长满绵密浅黄色短草的马路。蜥蜴车碾压过去,那些草却一点也没受伤。走在这些草上头,车本身也比较不颠簸了。玺克猜测那是妖精版本的活柏油。
接着他们又经过昏睡午后湖。湖本身不算大,今天天气好,可以轻易的看到对岸。
湖面上有很多用单片十公尺长的叶子黏成的船,妖精渔夫拿着钓竿,边打瞌睡边钓鱼。在他们底下,湖里有很大的生物在水面下形成黑影。那么大的生物应该不会活在这么小的湖里。在玺克怀疑这个湖底下通到别处的时候,就像是印证玺克的猜测一样,那个生物往深处潜,不见了。
这附近树比较少,视野开阔。玺克发现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最后都会看到高山,看不到地平线。
再来经过鸣叫镇。阿洒问玺克要不要塞上耳朵。玺克拒绝了。
鸣叫镇里看不到任何人,看起来像是空荡荡的普通城镇,建筑甚至挺像人类风格的。这里有很多声音。人走路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还有随着一些嗡嗡、嘶嘶的声音出现,物体移动、衣服鞋子被穿着走,声音甚至会在市场上拿出钱币彼此交易。这里住的是风之妖精,大多时候只有他们看得到彼此,别人只能听到他们。严格说来他们不算妖精,据说是从异界迁来的,本土的妖精收容了他们。
玺克被连绵不绝又找不到原因的声音弄得头昏脑胀,最后还是只能塞上耳朵。
他看到城市中间的广场上有一座石碑,就说他想看看,阿洒也让车子在那里停了一阵子。
那是妖精语的石碑,虽然有一些字玺克看不懂,但意思大致知道。那上面说要风之妖精不要忘记故乡的景色,不要忘记他们在自己的世界曾经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因为那里的权威人士突然开始否认风之妖精的存在,而且折磨、杀害说自己能看到风之妖精的人类,他们不忍心人们受到这样的伤害,害怕自己的存在成为人受害的原因,只好全族离开那个地方。但他们一直在等待,有一天当那些迫害人的非人者消失时,他们就会回到人的身边。
蜥蜴车走着走着,经过一栋相当现代人类化的方型大楼。透过玻璃帷幕,玺克看到一楼里面有大批身高体格都一样的妖精,穿着包裹全身的白色制服、帽子和口罩,以机器人般整齐的动作在几十条生产线上包装和处理食材。玺克抬头,看到大楼上面的横式招牌写着:苹果之梦中央厨房。飘在路口的气球上写说其他楼层还有酿酒中心、面包厂、果酱中心……玺克一直闻到各种食物的味道。
蜥蜴车继续往前走,到隔壁一栋小一点,只有两层楼的苹果之梦配送中心前面。那里的一楼是开放空间,有大约三十道看起来很像冰箱门的门,每道门上都有一个翻牌式数字表。每次门打开,露出后面的白色空间,白衣妖精们塞进去一批包装好的食材,再关上。上面的牌子就会啪啪啪的换,变成另一串数字。白衣妖精再打开门时,之前放进去的食材已经不见了,他们又塞另外几个箱子进去。
蜥蜴车继续走,前面出现一个大丘陵,上面满是树和建筑物。玺克一眼就看到最顶端有一座很大的建筑物。那座建筑物全部都是绿色的。墙壁是夏天树叶浓艳的绿、数百扇窗户装饰是日晒减少时微黄的绿、瓦当是小草温暖的绿、屋瓦是高海拔森林严肃冷冽的绿、玻璃是湖水的绿……它本身看起来就像一棵矮而粗的大树。一层层的屋顶像一层层争着冒头的树冠,重重迭迭,让人不清楚哪里才是主殿。它覆盖住了丘陵最顶端的土地,又像一只收着翅膀、缩着脖子的鸟蹲距在那里。中间高、四周矮的建筑,屋瓦像是整齐的羽毛,由中心往外散开。
玺克很仔细的盯着看,这才分辨出那片绿里面又混了很多真正的树。那些树的根攀在墙上、在屋顶上延伸、枝叶盖住本应露天的庭院和道路。
玺克大口吸气缓和他的激动情绪,这个景色符合他在书中看到的描述,那是传说中的妖精皇宫绿城。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亲眼看见。
你运气不错,绿城平常都是掩盖起来的。今天正好是晒瓦叶的日子。阿洒说:我们到家了,很快吧。
花了一天多。玺克说。如果直接从玺克上车的地方过来,就算坐火车也只需要几个小时。
出发的时候是——阿洒说出一个玺克不清楚的历法日期:——下午四点四十三分,现在是——她说出同一个日期:——下午两点十一分。你看,不是很快吗?
玺克搓揉自己的脸。假如这是真的,这真是太不科学了,竟然可以走一天多的路程让时间倒转将近两小时。
你们总是能这么快到任何地方吗?玺克问。
当然不行,要路开了才能走啊。阿洒理所当然的说。
玺克觉得,人类大概一辈子也搞不懂哪条路是开的。玺克想起之前阿咪说的,是省长说路开了,他们才往王谷出发的。玺克问:你们一路上说的里长、市长、省长大人是谁?
他就是那个大人。阿洒说。
玺克换个问题:他还有别的名字吗?
阿洒想了一下:垛洲人怎么叫他们?市长大人的名字翻成垛洲语言,再翻成艾太罗语是守护圣人吧。因洲也有很多市长大人,不过不叫守护圣人。垛洲的里长大人是不合法的,说是人类统治者不承认里长大人是大人。阿洒非常认真的对玺克说:里长大人就是里长大人,人类不承认他还是里长大人。很多人类也不想承认自己家有屋长大人,但屋长大人还是一样不会改变。
玺克稍微有点了解了,不过这不是他的专业范围,于是他放弃探究这件事,改为闲聊:有比省长大人更大的大人吗?
有啊,国长大人、洲长大人。阿咪凑过来回答,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星球长大人。
玺克眨眨眼:还有更大的吗?
有啊。他的名字不在任何语言里。阿咪高声回答。
阿洒挑挑眉,对玺克说:有些人类想把他占为己有,所以给他取了名字,结果人类自己成了那个名字的奴隶。为了那个名字争斗、死亡、剥削和被剥削、自欺欺人、逼迫他人说谎,直到深陷永劫之中仍不悔悟。
玺克本来想问阿洒是不是指教廷过去作过的事,但他很快就想通了,那个名字有许多个,有部分以现代人类的标准而言未必算是名字,就连他也听过其中一些。
蜥蜴车接近大丘陵。人类会把树砍掉,空出空间来盖房子。但妖精反其道而行。他们把房子盖成奇怪的形状,以便利用树和树之间的空间。于是这里最常见的建筑就是用粗绳把屋顶挂在几棵树中间,再于树干和树干间用竹子、木板和长草编织成的席子搭墙壁。妖精并不在乎这样的房子容易坏,玺克不时可以看到有妖精在拆房子,准备按照树的生长情况加以修改。
马路宽到能让蜥蜴车前进。按理来说要开出这么宽的路一定有砍掉一些树,但是他们又没有砍出一条直路来,路弯弯曲曲的,经常在某棵特别巨大的树前面转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标准决定哪些树不能砍。
有绿皮、头上长着叶子的妖精从树上跳到车顶上,唱了几句玺克听不懂,像鸟鸣一样的歌就又跳走。
整群皮肤像石块的妖精蹲在路边,围着一个小烤肉摊发出喀叽喀叽的声音,头顶那一小搓绿毛看起来像草。玺克觉得他们要是趴在草丛里,他一定不会发现。
也有长得很像人类的妖精。一群看起来像人类女性的妖精穿着由无数层纱制成的衣服,浅红、浅黄、浅紫、浅蓝……的渐层色薄纱层层迭迭形成连身长裙。他们坐在树荫下聊天。那些妖精的骨架非常细,好像碰一下就会碎,身材乍看像是非常瘦的女人,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身上是有肉的,只是他们骨头太细、肩臀又比人类窄太多。除了骨架不像人之外,要不是奇异的银蓝色和银绿色头发,玺克还以为他们是人类。
还有点时间,我们带着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类,该带他上哪参观好呢?阿洒问。
阿咪突然变得非常兴奋,她双手握拳说:爱情路!
阿洒转向玺克说:年轻女孩就喜欢这个。你想去看别的吗?
我都好。玺克说。这里不管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都很新奇。
结果阿洒叫阿咪把车停好,带埃基那瓦先生去休息。阿咪难掩失望的照作了。
阿洒带着玺克步行走在爱情路上。所谓的爱情路,是一条围绕这座山丘的特殊路线。阿洒边走边向玺克介绍:这是我们妖精的传统。新人要一前一后的走这条路,一路上接受大家的祝福。不过现在不是妖精结婚的季节,所以路是空的。
玺克问:为什么是一前一后?
一个跑一个追,这很自然啊。
玺克不能理解,不过他尊重不同文化的庆祝方式。
突然有个东西从后面重重的撞上玺克,让他往前跨了一步。他回头看,发现是蜥蜴车上那个黑色短发女孩。她睁大眼睛,非常兴奋的抓着玺克衣服。
玺克顿了一下,伸手试图抓住她,结果她一溜烟的跑了。跑到五公尺外,发现玺克没追上来,又慢慢靠近。
调皮的孩子偷溜下来了。阿洒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算了,就让她跟来吧。
阿洒牵着黑发女孩的手,跟玺克三个人一起慢慢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