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克在车上睡了一晚,包在浅蓝色有草香的毯子里睡地板,隔天蜥蜴车在某座城市停了下来,说是有孩子要下车,也有孩子要上车。玺克感觉到车上的人少了一个,又多了两个,但他完全没有印象。当蜥蜴车在地上停下时,他望向窗外,感觉就像眼睛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他开始回想他所知的魔法理论哪些可以造成这种效果,又该怎么回避。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白金色头发小男孩的名字。名字只是某物的附加物,本身并不代表什么,也无法表达本质,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和认识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但是人类需要名字来联系,他想和那个小男孩联系上,所以他想知道他的名字。
阿咪在外面送行,阿洒看玺克拿一堆纸趴在桌上画法阵,就走过来对他说:就算你解开了秘密,你也不会使用它的。
呃,我还是想试试——
阿洒看了一眼玺克的法阵:不是环境对你屏蔽了那些讯息,拒绝那些讯息的就是你自身。是你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遗漏的。等你找到记住的方法时,你也会一并知道为什么你必须那样保护自己。所以就算你知道方法,你也不会用的。
那就等知道了再说吧。玺克认真的说。听起来他在知道方法以后还有个选择要不要冒险的机会,那当然是等那时候再来决定。他把画过的纸放到旁边,拉另一张白纸过来,照阿洒刚刚提示的方向重新画法阵。
阿洒挑起一边眉毛:你哪天会不会掉到夹缝世界里去?
放心,我叫法师,掉到哪里都回得来——通常啦。
我会请埃基那瓦先生去救你。阿洒非常认真的说。
那真是非常感谢。玺克也十分认真的说。他还真没把握他不会哪天施道法术把自己炸进夹缝世界里去。以前他还觉得自己算是知道要回避危险的人,只是因为实力坚强,所以对一般人来说有风险的事情,他作了不算危险,在经过魔界酒的教训之后,他不再对自己抱持这种不实幻想。
阿咪回到车厢里说:出发吧。省长大人说往王谷的路开了。
你要看王谷开门吗?阿洒问玺克。
要!玺克在一秒内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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玺克走到驾驶座去,他通过门时明明感觉门框上缘离他的头还很远,站出来以后,门框上缘就快碰到他的头了。
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好像漂浮在一片空茫中。之前即使看不到景色,玺克至少知道他们飞在大地之上、空气之中,但现在他们跟任何东西之间都没有相对关系,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玺克努力的想要看到些什么、感到些什么,但这让他觉得好像连自己都要消失不见了。玺克确定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否则他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受到了威胁。他的脑袋想到了一个也许无关的事情,在艾太罗语现代用法里,有没有和无两个词汇去解释同一个状况。但他在龙的魔书馆里读了不少古老典籍,在年代极为古老的古文中,对照前后文,玺克感觉在那个时代,这个字似乎具有一种没有无法包含的意义。那是一种在各种没有堆迭到了极点后,才会出现的另一种环境。
就像现在。
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剩了,那还会有什么在?还有世界运转依循的道理在。即使是现在这个状况,也是在道理之中。
明明什么都没有,玺克却觉得非常壮观,就是这样的空无让他理解了什么是无限。他想要探索这个世界,于是身体越来越往前倾,猛然阿洒从后面拖住他的上衣,把他扯回来:节制点,艾太罗法师就是这样,要不是我看过很多这样的家伙,可能就来不及抓你回来了。等你有本事自己到这里的时候再下去晃,现在还太早了。
我认为只要是法师都会想跳下去。玺克试图用我不是特例辩解。
不,垛洲法师会吓到不敢张开眼睛,死抓着车子不放。他们说这是世界末日还什么的。阿洒说:艾太罗只有那些特别没用的才会吓到,垛洲只有怪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为什么?玺克坐正问。
不知道。我只能叫你如果交了垛洲的朋友,别带他到这里来。
玺克点点头。虽然不是很懂,不过他想到一个听小碴讲过的艺术差异。艾太罗无论绘画、书法还是文章都讲究留白。不去画、不去描写对艾太罗人来说是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运用留白的能力是大师的证明。但是垛洲人看不懂。他们看艾太罗国画会觉得很厉害之类的,却无法欣赏留白。他们的画画布总是塞满的,不留空白处。玺克现在感觉,这个艺术上的不同点可能在相当程度上反映出双方文化的基本差异。
阿洒补充说:除非他是个怪人。
怪人的标准是?
你交到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好吧。玺克坐正,点点头。
世界根本就还没开始,哪来的末日呢?阿洒说。
世界还没开始吗?玺克惊讶的问。
当然还没开始!阿洒说:现在还在准备呢!就像婴儿在妈妈肚子里一样,你会说那孩子已经出生了吗?他以为他已经到这个世上了,其实还要再等上几个月呢!等世界开始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现在跟你们说也还太早了。就算跟胎儿说春花冬雪有多美,他又怎么能想象?
玺克想了一下,只好回答:好吧。
有些法师喜欢偷跑几步,这实在不太聪明。还没准备好的胎儿就离开妈妈肚子,这不是很危险吗?大部分都回不来了,有个名字是……的法师是回来了,却也不成人样了。
玺克记不住那个名字。他用妖精语问:不成人样是指不是人?
不,是不成人样。
玺克想了一下,不懂,似乎也不可能在问过以后搞懂,于是闭嘴。
由于四周什么都没有,虽然埃基那瓦先生一直作出往前爬的动作,但玺克并不觉得自己有在前进。
要开门了,听好。阿洒指指前方。
玺克听到铃铛的声音。埃基那瓦先生一直在爬行,铃铛声音逐渐变大,如果铃铛的声音开始变小,牠就会作出转向的动作,然后铃铛声就会再度变大。
在无中有什么东西慢慢凝结起来。在它凝结成实体的一瞬间,无就此消失。
当玺克注意到的时候,蜥蜴车已经处在一个山洞里,缓缓降落在地面上。四周要不是隐藏着东西的黑暗,就是被蜥蜴车吊灯照亮的洞壁,上面爬满了探头出来的树根。再也没有无了。树根从顶上垂下,几乎要碰到车顶。玺克探头朝车后看,后面很黑,看不出来有没有山洞入口。
往前看,有几个地方被东西覆盖,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路。
阿洒说:门已经开了,再来要靠你自己走过去。
阿咪也探头出来挥手:我们在另一边等你!
哪里有路啊?玺克问。
阿洒说:你前进就是了。
玺克慢慢爬下车,朝那几个可疑的地方靠近。
有个地方被垂落的树根盖住,从缝隙里可以看到后面一片黑,树根不算太粗,应该可以砍开。一个地方是道砖墙,上面有很多缺损,可能撞一下就开了,没有缝隙能看到后面。最后一个地方是厚实的整块金属门,站在前面可以感觉到下方门缝里吹来的风,但没有门把,推一下也不会开。
玺克拿祭刀用法术切门,切开第一层,他用很大的力气把金属板剥下来,却发现里面有格子状的夹层,后面还有一层金属。玺克换了口气,把另外两条好开得多的路抛在一边,继续切门。不管要不要走过去,玺克不把这道可恶的门切穿、看到另一边长啥样,他就是不爽!
玺克花了很多时间,弄到满身汗,终于把金属门凿穿了。另一边看起来是个人造的空间,是在萨拉法邑朵很常见的平民空房间:油漆墙和磁砖地、天花板有电灯。
玺克走进去,看到有三条不同方向的通道。
一条通道是花岗岩地面,中间铺有地毯,彩绘天花板和大量装饰圆拱,每幅图案都不同的镶嵌玻璃窗,两边墙上装着镀金、造型华丽的灯具。华贵气派宛如玺克在书中图片上看到的异国皇宫。
一条通道很黑,看起来很像矿坑通道,由矿柱和木头支撑,煤气灯的光闪烁不定。地上有些闪亮的石头,玺克眼尖的看出那些可能是金矿,但理智告诉他那也可能只是很像金子的其他矿物。
一条通道是跟这个房间一样的材质,墙上还有工业量产品的绿底金属框公布栏,里头贴着很多复杂的数学计算式,还有各种像是北极熊族群数量、某座岛上鸟类的演化之类的统计资料。这条路看起来很干净,但也很寂寞。
玺克选择最后一条通道。
玺克走过通道,走出山洞来到室外。这里是被树包围的林间空地。从树种跟气温判断,海拔并不高。树林间有三条小径可以走。
一条是石板路,但被埋在长到腰部的草里,应该很久没人走了。一条是泥土路,上面有车轮的痕迹,两边草被压平了,中间的土硬到长不出草。一条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诡异的宝石阶梯。
玺克走上第二条路。
走了一小段时间,周围景物开始改变。出现一些玺克不认识的植物,玺克怀疑那是这个地方特有的魔力变种植物。树变得透明,带点蓝或绿。玺克可以看到水在里头流动,也看到年轮一层一层,透明和比较不透明的变化。
玺克走着走着,走到一片草原上,看到蜥蜴车在那里等他,两个妖精在驾驶座上翘首盼望。
他来了!阿咪大喊。
上车吧,我们带你进城。阿洒说。
我要是走错会怎样?玺克爬上驾驶座同时问。
不会怎样。对走的人来说没有走错这回事,总会到达某个地方的,只有自己满意不满意的差别而已。
玺克耸耸肩。阿洒似乎在暗示玺克的选择会反映出他的未来。但就妖精的世界观来说,观察一个人玩游戏本来就是看出一个人未来的好方法,所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像是某人玩牌时怎么出牌,可以看出人的个性,而个性就可以看出他的选择,知道他的选择,那他的未来也**不离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