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马斯教堂主教被刺杀身亡的事，已闹得人心惶惶。
主教是做了晚间祷告，回房的时候被外人杀害的。他的胸口被人插了一朵血花，这支原本粉红略松的粉领花，因为染了血，变得殷红，并且收缩。它像极了玫瑰。
稍有经验的人便大叫：“是血色玫瑰干的！”
同样的国家，在歌德王国东部，却有群天使从天而降，洒下圣水，让方圆百里之地都浸入神的恩泽之中——在感恩节的前天，金丝雀城现了神迹。
狂热的信徒们朝金丝雀城进发了。连马斯教区都有不少人赶往东部，虽说两者相距七百里有余。
现在的马斯教堂一面忙着马斯主教的后事，一边安抚平民。
一辆马车停在教堂大门前。
肖恩首先从马夫位置跳下，掀了门帘，扶着教父下车。莱昂纳多夫人便葬在教堂后的墓园。
他们踩着雨后的土地，来到墓园，守墓人也是个老人，他只冲莱昂纳多老头瞧了一眼，没有太多的语言，肖恩觉得这人随时都有死去的迹象。周围没有什么人，隔路带将墓碑与小径分离，里面生存着油绿的龙兰叶，背阳处还有菌类破土而出，仿佛意味着重生。
他们在墓碑群里穿梭，老头子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停住，旁人根本分辨不出男爵夫人与平民葬地的区别。
老头子开始喃喃自语了，肖恩一言不发，偶尔瞅一眼老头子眼角堆积的皱纹。
许久，莱昂纳多神游的目光恢复了正常。“这个教堂的马斯，你听说了？”老头子问肖恩。
“听说了，不知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肖恩一脸轻松。
“他们认为马斯是个好人。”老头又说。
“有资格去世的人，都有他们死的原由，”肖恩小心的说。
老头子闭着眼点点头，“善良的人是因为他们的善良而离开人世，卑鄙的人也是做多了卑鄙事，成了露头的韭菜。”
老头子从不把自己内心所想的表达出来，这含糊不清的句子便由得肖恩自个去推测。
“你说教士们过于虚伪，你恨这些虚伪之人吗？”莱昂纳多又问。
肖恩没有回答，他走过来搀扶着老头子，老人面色不佳，从来都是副饱饮岁月的样子，可他敏捷、反应迅速，走路比年轻人都快，不过他还是让肖恩搀扶着。
“也许这世人的好坏人是对半的，”许久，肖恩说，“假如父神不小心在乐园打盹，心数不正的人自然会逃脱他的法眼，这时，就需要别人来清除作乱的杂碎。”
“冠冕堂皇的理由，”老头子笑了，“看来你也会热衷‘血色玫瑰’的，那是群自以为掌握着正义的仇杀队，他们哪，杀害了侍奉父神的修士。”
肖恩摇摇头，他说：“每个人都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表象不会蒙蔽所有人。”
“对极了，我的教子，”老头子同意他的说法，“你比我想像的更聪明，看来我这三年没白教你道理。”
“一切拜您所赐，尊敬的教父。”肖恩可以确定，老头子跟地下组织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些一语双关的话，平日里可不会听到。
“如果猜测不错，老头子可能要宣布一些事了，”肖恩仔细搜索了深处的记忆，他从来也没见过老头子跟太多人接触，老头子隐藏得太妙了。
税行官只是外衣，肖恩回想着数年来的教父之教诲，他下了定义——老头子的话无懈可击，简直是哲学家。
他们回了税行官的府邸，那幢教区边缘边缘的两层小楼。肖恩将教父送到楼上，转身离开去，老头叫住了他，说是突然想看看肖恩的搏击术。
在和平时期，起码对于哥德战争后的廿三年来说，新的一代人对武技已经没有太大兴趣了，人们渴望着和平之光长久不衰，连长点的铁器都不准备携带，肖恩之前催租带的一尺匕首，是经过批准的。
肖恩耍了一套近搏术，这是撒儿做奴隶时，他的主人要求这么做的，目的是取乐，让几个奴隶彼此拳脚相加，肖恩便记劳了这些。
“你应当做些常人力不能及的事，”老头评论说。
“如果我这点差强人意的技术，能清理些人渣的话，肖恩绝对愿意。”肖恩说。
“那么坐下吧，现在就有一个人渣等着你。”
不出肖恩所料，老头称自己就是“血色玫瑰”仇杀组的，他告诉肖恩，在刺杀马斯主教时，有人泄密，以至于让马斯有了防备，在午夜，费了太多的周折才让主教长眠。
“我们这次去清理组织的叛徒。”老头闭着眼，缓缓咽了口马丁尼娜，“他让我失望，曾经做为他的教父，我想亲自解决他。”
这句话中更深的意思便是，既然入了门，便得遵从规矩，它无疑也在警示着肖恩。
“当然，现在你还可以回头，我可以单独去做这件事。”
“我早就想在夜深人静之时，让败类们下地狱了。”肖恩没有犹豫。
“好吧，我以血色玫瑰组长的身份，正式接纳你为成员。”
肖恩还是吃了一惊，他虽然猜到老头子跟这个仇杀组有关，可不曾想到，这个兢兢业业的马斯城税行官居然就是“玫瑰花的柄。”
老头子挥了挥手，念了几个单词，一只黑鸦凭空出现。
“召唤术？”肖恩更加吃惊了，撒儿的记忆力可没告诉他任何跟魔法异能有关的知识，他是在遥远的那个年代，从书本里看到的。
这只来自异界的黑鸦跟现实中的同类并无两致，只是眼睛稍红。它懂得主人的意思，迅速飞走了。
肖恩这才知道，老头子靠该神鬼莫测的方式下达命令。
“众所周知，法典上说拥有召唤术必须为国王效力，这条规定荒谬之极，我可是野召唤师，”老头子并不隐瞒，“平日里唤出只火鸦也得躲着人家。”
肖恩突然想到一事，他问：“前天，我去的那个傍水镇，那个镇长是否也有召唤术。”
老头盯着肖恩，他们对视着，肖恩从他眼里看不到任何心理活动，莱昂纳多说：“是的，我们认识。还是老朋友。”
肖恩明白了，一直让他难受的原因，是他们都会召唤术，他躬身施礼，下了楼。
老头子跟镇长熟悉，他们演的到底是哪出戏？肖恩心想，老头子完全可以替傍水镇缴上税金，镇长又表演给谁看，肖恩可不认为是专门试验自己用的。老头子在传达一个讯号，肖恩解着迷结，因为镇民的生活还没到必须抗税的地步，他们这么做一定给别人看的。
他想到了多隆多，这位副税行官先生姓龙连，而当今的执政大臣之一也有个叫沙北·龙连的，“亲属关系？”肖恩心里问道，安插眼线的事肖恩见多了，可多隆多简直是脓包，“啊哈，难道他们都带着面具？”
看来，热月季节的马斯城注定是不平静的。
肖恩搜索不到更多有用的记忆，而明晚的清扫叛徒，又让他兴奋不已。
成了莱昂纳多的新门徒，首个任务必须做得像样才行。
他已经从老头子那里知晓了关于兰登的一些事迹。老头子无儿无女，早年收存了不少无家可归者，兰登便是其一，他曾向老头子效忠，凭自己的聪明在组织里谋得不错的职务。老头子待他恩泽有加，他最终却以怨报德。
而本次行动，兰登亦有防范，虽然身在马斯城，可如果有太大的动静，他会落荒而逃，甚至乱咬人。老头子告诉肖恩，这次他出卖组织只是给教廷的人，至于朝廷，应当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他叮嘱道：“你仍然给我驾马车，明天晚上，我约兰登出来，然后不加思索的将他干掉。”说这话时，老头子的嘴巴抖动了一下，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心疼。
肖恩为第一次杀人而失眠，不知为何，自他来到这个怪诞的世界，一想到暴力词汇，他心底深处就会不安的悸动，是一种兴奋，抑或期待？
翌日晚，他们驾着马车来到小酒吧，城门已经紧闭，老头子不担心兰登突然发觉事情不妙，会逃出城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教给他的，我现在要收回来。”老头子自个说道。
兰登已经等着了，老头子事先通知兰登，说是让他除去一个人面兽心的土财主，顺便带一下新鸟。
兰登并不怀疑，老头子的脸色跟往常一样，肖恩的长相也让他放心。
他们驾车离开，老头子与兰登同乘一辆马车，肖恩依旧是驾车的活儿，两匹马儿行在夜色里，直到清静的地方。
肖恩依计划停了车，他对车厢的小窗说：“前面有个受伤的人，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基于“血色玫瑰”本就以“除强扶弱”为己任，老头子朝兰登点点头。后者愉快的跳下车。借着昏然的晶石路灯，一位身着长撑裙的妇人倒在路上，像只被暴雨浇透的小鸡。肖恩装假要凑上前去，兰登抓住了他，因为这里面含有不小的学问。
血色玫瑰也曾经伪装受伤，然后将下车的人刺杀。兰登冲肖恩眨眨眼，他一手前伸，另一只手负在腰际，一阵黑烟从他后面的那只手里冒出，他让肖恩跟在身后，想教肖恩两面手。然后，他们一前一后凑进了路人。
的确是个妇人，脸色苍白，被凌乱的头发遮了半边，旁边掉着梳子。兰登通过独特的探测，已经得知妇人没有魔法技能，他想回头告诉肖恩，一切安然。而肖恩恰到好处的送给他一柄匕首。
匕首插入兰登的后心，几乎没柄。这么做，可以让兰登喊不出声来。
兰登拼命扭回了头，血沫一下从兰登的嘴里涌了出来，他吃惊的望着肖恩。
肖恩倒退了几步，以防兰登突然抓狂。兰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弹了几颗飞弹。
肖恩机灵的闪开，老头子也下了车，可兰登再也听不到教父是如何评价他的了。
“做的好，很干净利落，”老头子看着抽搐的兰登。后者把身子往后拱，腿脚剧烈的抖动了一会儿，终于伸直了。
那名佯装受伤的妇人早站了起来，她是后备力量，如果新鸟的手段不够，她可以再补上几刀，而兰登一分钟不到就毙了命。
她冲肖恩点点头，到了老头子身边。老头子又对肖恩说：“这是专门惩罚叛徒的罗曼小姐，兰登可是第一次看到她。”肖恩友好的笑了笑。
罗曼转过脸，变戏法一样，弄出个裹尸袋，黑色布袋在夜色里显得柔和，罗曼装了死尸，几步闪到背巷里。
“教父，她为什么将兰登背走？”肖恩问。
老头子唤出了火鸦，火鸦对血极有兴趣，它扑到兰登原来躺的地方，伸开了黑翼。仿佛蜡汁一般，那滩血燃烧掉了，火居然是黑色的。
做完这一切，火鸦回到了主人身边，老头子托着它，递到肖恩面前，“这只火鸦挺懂人性，我把它送给你。”由于火鸦的独特物质构成，它可以在现实世界里轻松的生存。
肖恩接了过来，一双血红的眼睛出现了，他打了个寒噤。
莱昂纳多老头子望着罗曼消失的方向，回答了方才的问题：“罗曼小姐将背叛者带回组织，浇铸成雕像，以做警示。”
肖恩擦擦额头的冷汗，他现在头痛得厉害，不过没对老头子说；老头子沉浸在失去得意门徒的哀伤中，没注意肖恩的异样，他们又回了那幢两层小楼。
回到房间，那只火鸦从肖恩的袖子里挣扎出来，羽毛落了一地，还在肖恩手上拉了泡屎。肖恩不清楚，这只火鸦除了让他不安，还有什么长处。
整夜，肖恩都盯着火鸦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暗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