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夜难得大发雷霆,“你把她放跑了。”
东河玔香顶着梅华妆的脸,却做出了和她极为不符的神态,“你在怪我?”
玺夜拧着眉,第一次心里开始有了异样感,“她是穷凶极恶之徒,一旦被她偷逃走了,谁都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东河玔香很厌烦地说,“我看你应该很喜欢她吧,要不然你不会对我发这怒火。”
玺夜急切地辩解道,“你在乱想些什么,我怎么会喜欢她?”
东河玔香和他顶撞上,“那你为什么会对我发火,让她逃了又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她亲自到我面前来,我也有办法治她,反倒是你一改往常的样子,对她过分在意了。”
说着,她忍不住讥诮起来,“说来,她一直都在模仿我,指不定哪一天就变成了我的模样,就把你的心勾走了,呵呵,你可要意志坚定一点啊!”
说完,不待他说什么,她就跑走了,可出乎意外地是,玺夜并没有追过去的欲望,他心里有什么翻涌而出,却始终都捕捉不到。
苍葭面色怪异,“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夫人最近看起来很不正常。”
他循循善诱道,“有些试探是很有必要的,大人不试一试吗?”
玺夜断然拒绝,“不,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她。”
苍葭凝重地问道,“那某些异样的表现该要如何解释?”
“一定是诉离那个贱女人在她身上下了什么手脚,自她来之后,尘寰就显得异常焦躁,她为什么会焦躁,为什么会突然喜怒无常,不是诉离的缘故那是谁的缘故。”
他阴沉着脸,继而吩咐道,“虽然她逃了,但肯定逃不远,你尽快去查她的下落。”
……
在那片环绕梅树的府中,有一个女人总是坐在冰冷的石头上,一天一夜,痴然看着远方,看着天空,那一刻,她眼神缥缈如蒙尘,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落寞的样子,像是心中丢失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每到那一刻,明郁就会来到她的身边,她不爱和他说话,他便沉默,只静静地陪着她。
她越来越沉默,像一块喑哑的寒石,寒凉而黯淡无光。
后来,几天之后,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开始打断她的臆想,“你究竟在想什么?”
她歪了歪头,颇是费劲地说,“我在想,我身边是不是有一个什么人,他会对我笑,会对我撒娇,会告诉我很多的话,可是,他是谁?”
明郁张口就说,“就是我。”
梅华妆狐疑地问道,“你会对我笑吗?”
明郁面朝她,勉强露出一点笑,“就像这样吗?”
梅华妆看了他一眼,又速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是这样的笑,那个人对我笑会让我感到很开心。”
明郁深恨不已,“那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梅华妆很不确定地说,“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明郁惨笑地说,“我叫明郁,是你的夫君,过几日我们还会举行婚礼,那一天你会是这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新娘。”
梅华妆轻轻地摇了摇头,“可你并不能让我开心。”
明郁满面颓然,“那我该怎样才能让你开心?”
她脸上毫无情绪,口中却喃喃地说,“你不是他,你不能让我开心。”
明郁摁住了她的肩,终于愤怒了,“那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就那么爱他吗,他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一道影子,甚至连人也算不上,为了一根不存在的人,你还要惹我伤心?”
忽而,那女人指着红梅,小声地问他,“明郁,你看那花,美不美?”
明郁顿时恍惚起来,“红梅自然很美。”
她笑了一下,“但它再美也不属于我,你再好我也不喜欢。”
明郁眼中的泪不竭地滑落,他不甘心地说,“就算到了如今,你已然一无所有,遍体鳞伤,你也还是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我有哪一点做的不好?你说啊,说出来我就改。”
可他就算卑微如此,也不能让那女人动容一分。
“我要找一个人,我很确定那个人不是你。”
明郁强忍着痛意,“那要是我告诉你,他已经死了呢,你是不是也会随他一起去死,你找了他那么久都没有找到,他不是死了怎么会不出来见你。”
梅华妆固执地摇头,坚持自己,“他不来见我,我就去找他,走再远的路,吃再多的苦,也一定能找到的。”
明郁死死咬牙,就连牙根都咬出了鲜血,“我们要大婚了,你还在想另一个男人,他究竟有什么好,你告诉我啊!”
“我记不清他的脸,但我想,他的模样一定很美,我记不得我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可是我心里却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告诉我,他在等我去找他。”
她伸开十指,长风掠过了她的手,她在风中来回地比划着,那个女人哪怕是刚刚历经苦难,看起来也还是如初般美好,“梦里有荒漠,有风沙,有烈火,有红莲,有杀戮,有鲜血,最终都构成了他爱笑的眉眼,我想,在我没有失去记忆前,我一定是爱惨了他。”
空气里弥漫着无尽哀伤。
明郁心痛难当地指责道,“你分明不懂爱,你总是在自欺欺人。”
梅华妆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颗心脏带来的跳动,“是啊,我不懂爱,可是每当我想起他的时候,心中总是很温暖,我的心,不再是冷的,没有温度的了。”
明郁喘息不止,“梅华,你看看我,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为你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你怎么对得起我?”
她咬了一下唇瓣,“你想我怎么补偿你?我有的,我都给你。”
明郁逼近她的眼,极为认真地说道,“我只要你,我才不要任何的补偿。”
梅华妆不置可否地说,“我是一具尸体,一个死人,一只厉鬼,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他的双眼忽而充血,“你不是,在我心里,你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是那个骑在枣红马上的鲜活少女,你忘了,你那天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千两黄金难买丽人心,我不要钱,我只要人,那现在我给你了,我把我的全部都给你了,为什么你还是视我为无物?”
梅华妆避开了他炙热的目光,“对不起……那些我都忘记了。”
明郁几近癫狂,“你就算失去了记忆,还是记得他,不记得我……你对我公平吗?”
梅华妆开始有些抵触他,“这世间哪有什么公平,你把我囚禁起来,你对我就很公平吗?”
正在这时,司诏走了过来,对他说道,“殿下,婚礼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
明郁惨白着脸,对她乞求道,“你方才问我要什么补偿,给我一场婚礼吧。”
梅华妆讨价还价地问道,“要了婚礼你就会放我走,是吗?”
明郁的心在流血,“是,只要我们大婚完毕,我就把你放走,再也不会阻拦你。”
“谢谢你,明郁。”顿了顿,她说,“虽然我不记得你了,但是我觉得你曾经是个好人。”
他苦涩地问道,“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
她甚至都不愿再哄骗他,那一瞬间,明郁如临千刀万剐般的痛。
……
婚礼当日下了一场大雨,也没有任何热闹的氛围,无人放鞭炮,无人到席,也无人说话,这就像一场静默的戏曲,戏曲原本华丽而唯美,可却没有人去欣赏。
她穿着大红嫁衣,站在雨水里,却显得苍白没有颜色,那样的浓烈好像不属于她。
明郁要抓住她的手,带她进去拜堂,她忽然一下挥开了他的手,“有人走过来了,我听见了脚步声,你听。”
明郁一瞬错愕。
脚步声踢踢踏踏响在空气里,仿佛是种魔咒,让人心慌意乱。
有一个白衣的男子,撑着一把血红骨伞,缓缓而来,他倾下伞,露出一双阴寒的眼,“诉离,我找了你很久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蛊惑了旁的人,你手段真是高明啊!”
“是你。”
梅华妆的脸色一片苍白。
明郁急忙命令道,“司诏,拦住他。”
司诏还未动,他手掌中的烈火就滚过了他的脚,那一下,直接把他困在了火海里,他竟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明郁只得独自挡在了她的身前,他怒不可遏地说,“你已经从我身边夺走她两次了,我再也不会让你带走她。”
玺夜微微笑了一下,猩艳而诡谲的笑,让人心头发慌。
他挥开袖子,直接将梅华妆强行拖到了身前。
她开始挣扎不休,“放手。”
玺夜自然不会放手,梅华妆遂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那白皙的手臂上当即见了血,玺夜厌恶地说,“你还敢咬我?”
随后就有“啪”的一耳光扇到了她的脸上。
她有些怔然,之后她便任由玺夜在地上拖着走,忘记了挣扎一下。
玺夜把她关入了地牢,对她施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短短一夜之间,她被鞭笞,被棒打,被火烧,被浸了冷水。
那一夜过后,她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地上,肚子剧痛至极,她的身下一直都在流着鲜血,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她苍白而浮肿,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可怜到让人心悸。
苍葭实在是于心不忍,便自作主张拖来了东杨先生,“东杨,你去看看吧,这女人不知怎么回事,看到她这般模样,总让我感到不忍心。”
东杨先生哀伤叹气地说,“你是没有听见玺夜的命令吗,他说谁敢去看她,谁就和她同罪,和她同罪是什么概念,要被折磨成那副鬼德行,我才不愿意。”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又是被打,又是被抽,又是被浸冷水,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估计是保不住了吧!”
他走近一看,看见地底都是黏稠的血渍,他啧啧两声,“果真是流产了,这副身体几乎是一块破布了,不,就算是块破布,也未必有那么残破的。”
他刚一说完,那女人就猛地睁开了眼,她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好像心里也空了一块儿,她感到很头痛,一边费力回忆着脑海里的人,一边用沾血的手指,在地上画着不成形的模样。
他们二人站在旁边,听到她喃喃自语道——
“那个人……我记忆里的那个人,穿着白衣服……会笑得很温暖……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眼睛总是弯着的,他从来没有不开心过,他总是勾着唇角,他容颜极美……可是……为什么我画不出来?”
“如果我见到他,我会对他说什么……我想对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很喜欢你……别……别再丢下我……我身上很疼……肚子也很疼……”
“可惜我记不清了……再也记不清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找你了……你来找我……你自己来找我……好不好?”
“在我死前……我想见到你……这是……这是我的遗愿……你听见了吗……你在哪里?”
她登时呕出一口血来,晕厥了过去。
他们无法施救她,便只好叹着气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玺夜重新走入了地牢里,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诉离,你还好吗?”
梅华妆恍惚地呓语,“白衣服的……好像……好像……是你,不……你不会笑……但是他会笑……你不是他……”
“这肚子里的贱种是没了吧!”
玺夜看着地上那一大片的血渍,有些阴戾戾地笑出了声,“你该说说你的目的了,再这样装下去,只会让我更厌恶,我对你越厌恶,你的日子只会越不好过。”
他拔高了声音,“说啊,你来这里干什么的……”
“我要找人……找一个人……”她吃力地吐字,“他很美……很会笑……会对我很好……还应该在等我……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依旧还是在糊弄我?”
玺夜的指尖刮碎了她的脸,她已然痛到麻木,竟然忘记了闪躲。
玺夜的脸阴沉到不像话,“再问最后一遍,是谁在背后支配你,是胧还是你的神侍修半月?”
她嗫嚅着惨白的唇瓣,“忘记了……全都忘记了。”
“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那再来一拨鞭笞如何?”
他扯着她的头发,鞭子抽打在她身上,见她一动不动,他竟也失去了打她的兴致。
他放下了手,终于做好了一个决定,他要摄魂,用摄魂术应该算是目前最简单的办法了。
这样一想,他的手便按住了她的脑袋,他拨开她的青丝,外面一层是黑色的,而里面一层全然是白色的,她竟然未老先白头了。
每个人的记忆都是完整的画幅,所以说人死前有个走马灯的过程,而她的记忆,全都是碎片,根本就拼凑不到一起去。
那些碎片里,有一大片的血渍,有白衣,有红莲,有业火,越看下去,他心里越发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