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郁最早发现她的异样,那一天她出现时,是一头白得晃眼的长发,刺痛了他的眼,就在不久前,他还见过她青丝逶迤的模样,而曾经,明桓就是喜欢枕着她的青丝入睡,他总是会欣然地称赞她,长发翩飞的模样很美。
后来,他看见她白了头,心痛中又带着一丝惊异,谁会让她白头,谁会把她折磨得满身是血。
可是那女人闭口不谈,不管他怎么去问,她也不紧咬牙关,只字不提。
他为了她染黑了发,告诉她,“你以后要经常染发,时间一长,别人都会察觉到你身上的异样。”
她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眼,静静地问道,“白发不好吗?”
他有一点纠结,“不是不好,而是我们不能适应你这般模样。”
她便不再说什么,黑发每天都在褪色,后来她嫌麻烦,便只把上面的一层染黑了,里面的紧紧地掩藏住,不放下发髻,没有人会察觉到她早已斑白了头。
除了这头白发,还有她的身体,每一天她的肌肤里都会渗出鲜血。
好像这副人皮不能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她的身体本能地排斥这副别人的皮囊。
排斥的后果就是渗血,还有一直不停地受伤,她越来越羸弱,有时候竟然拿不住自己的悬丝。
而最严重的时候,她从地上轻轻捡起一片落叶,都是万分艰难的。
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失,不光是因为失去了生死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被傀儡师废弃了,真正成为了一截烂木头,而烂木头根本就没有生存的价值。
她的死是必然的。
玺夜从她的记忆里,看到了这些碎片,他开始有点恍惚。
在他的印象中,明郁痴恋梅华夫人,那怎么会对除她以外的女人感兴趣,可以解释的一点是,这个女人蛊惑了他,可是在那些记忆里,她总是木木的,半天都不曾开口说上一句话,她哪里来的机会去蛊惑他。
除非,明郁把她当成了梅华夫人,但诉离和梅华夫人两个人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他是怎么把诉离误认为是她的……
他渐渐想起,近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古怪的梅华夫人,就像从前,她喜欢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因为她心思极其敏感,她从来不相信任何人,只有自己去做,她才会放心,可是现在的她,对任何事都开始漠不关心,偶尔遇到一些事情,她还会以各种理由推脱给他。
以前她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保持淡然,而现在当他面对诉离的时候,她会带着一点尖酸刻薄,去讽刺他,甚至有时候他能感觉得到,她在嫉恨诉离。
还有以前她一旦生气,动辄都是打和骂,那绝对是最严厉的惩罚,根本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可以凭借几句话就糊弄过去。
是啊,她从来都是最尖锐的武器,不折不挠,像是个巨人,一览苍穹,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狭隘和尖酸,甚至去嫉恨某个人,正要是恨一个人,她向来都是采用最残忍的手段去对付一个人。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他发现,他恍似是明白了什么。
然后他急忙冲了出去。
正好走出地牢外面的时候,他碰到了苍葭,苍葭一脸急切地拉住了他,“夫人被人抓走了。”
他拧了一下眉头,不知为何心里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担忧。
最近不光是梅华夫人有点怪异,连他自己身上都有说不出的怪异,不过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诉离的算计,诉离惯会使手段,能在无形之中影响他不足为奇。
苍葭百般慌张地说,“就是那个戴面具的人,上次就来过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是叫煜月。”
“煜月?”
玺夜的脸上全然被弑杀占据,这个人三番四次坏他好事,偏偏他活得跟个泥鳅似的,就算他近在咫尺,他竟然也捉不住他,这种感觉很糟糕。
“他有没有说,约定在哪里见面?”
苍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说道,“他说,还是上次的那个地方,但是这一次,他要你手中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
“呵呵,原来是来要回诉离的吗?她果然和煜月是一起的。”
玺夜将昏死在地上的女人拎了起来,她似乎感受到了颠荡之意,忍不住痛吟出声,鲜血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流下,但她好像没有一丝知觉了。
煜月在乱葬岗等候了他多时,看见他手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他不露半分担忧之色,反倒还很惊喜地说,“玺夜,看见你很高兴。”
他当即就说道,“把尘寰交出来,我已经如你的愿把她带出来了。”
听他这样一说,他便把身后的女人推了出来,和玺夜不同,由东河玔香假扮的梅华妆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整个人都还是完整无损的。
玺夜开始怀疑,煜月并没有那样仁慈的好心,他怎么会不去折磨人质。
事情确实很反常,但更反常的还在后面,因为煜月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人可以给你,但在此之前,我有一句话要说。”
他发出兴奋的叫声,“我会好好处置诉离的,比如把她全身的骨头碾碎后,再埋如地底,然后她会一点点地断去呼吸,直到死去之前的那一刻,她还是会觉得痛苦不堪。”
玺夜心头没来由地厌烦,“关我什么事情?”
煜月顿时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来,“是啊,我也觉得,不关你的事情,可是谁叫我比你更为同情她呢,你没有好好照顾她,我看她身体这样虚弱,可见是在你那里吃了不少的苦头。”
玺夜厉声打断他的话,“你说够废话了,只要你把尘寰还给我,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他话音刚落,自己就怔愣了一下,心中空荡荡的,但依稀间却有不安在那空荡荡的世界里游走。
“好,我只有一个条件。”
煜月指着梅华妆,慢慢地笑了起来,“我要你亲眼看着她受尽折磨。”
玺夜心中不安更甚,只是都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最终化成一句“无聊”。
区区无聊二字是不能让煜月满意的,煜月忍俊不禁地说,“过程很短的,在你而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他循循善诱道,“你要是满足了我的心愿,那我就把她完整无损的换给你,其实你也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唯有答应我才行,而且我的附加条件是,由你来施行这惩罚,这不是你一向求之不得的事情吗?”
玺夜咬了一下牙,“我,确实求之不得。”
“首先,就如我所说,我要碾碎她全身的骨头。”
玺夜下手,敲碎了她的骨头,喀嚓,喀嚓,喀嚓声接连不断地回响在他们的耳畔,间或有煜月的笑声,凄厉而鬼魅。
到了最后,玺夜的手竟有些颤抖,煜月看出了他的异样,便开始尝试着激怒他,“你的心情很烦躁吗?可是我还要你拿那些蛇蝎来啃食她的血肉呢!”
煜月甩出一个袋子,袋子松开的时候,确实滚出了不少的蛇蝎毒虫,玺夜将那些恶心的东西,全部洒在她身上,那女人虽然已经痛到了麻木,但还是会本能地抽搐几下。
蛇虫爬的更欢,煜月发出尖锐而短促的笑声,“你听听,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不是很美妙,哈哈哈哈,是很难得的美妙音乐呢!”
玺夜备是烦躁,“你够了没有?”
“别着急呀,就快到最后一步了。”煜月冲他眨了眨眼,“最后,我要你把她埋入地底,不过你要认真看好了,你把她埋入了这片地底,将来你要是惦记她,还可以挖出她的骨头,缅怀她一番。”
玺夜剥着碎泥,将她重重地扔下了坑中,他眼皮不知怎的跳得飞快。
玺夜伸手就问他索要人,“你的三步都完成了,现在能把尘寰还给我了吗?”
“自然可以。”
煜月总算没有出尔反尔,他还亲自为东河玔香松了绑,将她推到他的眼前,身前那个女人受惊地抱住了他,可是他竟然下意识地将她推开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顿觉得一阵无措。
东河玔香变了脸色,那种阴沉的脸色忽然让他心里十分的不适。
他不再迟疑,立刻拉出了她的手,“我带你离开。”
“玺夜,我猜,你还会回来求我的。”
煜月打了个响指,也笑弯了腰,“毕竟我打赌从来都没有输过。”
在他走后,煜月又重新拨开了土,居高临下地将她望着,“我不要你了,他也不要你了,如今谁也不要你了,你说别人可怜,有没有发现你才是世上最可怜的女人。”
梅华妆无动于衷地躺着。
煜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他抖了抖瓶子,几滴药水顺势滴入了她的身上,慢慢地,她就恢复了自己的力气,也懂得如何应付他的话,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那时候我会感到痛,但现在我不会了,你看我身上一直都在流血,但是流干了我就感受不到丝毫痛意了。”
煜月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的画面,他顿时心生不悦,“对别人心狠的女人,也对自己那样的狠吗?”
她眸中迷茫而黯然,“其实就在刚才我慢慢地想起来了,玺夜,那个丢弃我的人,鞭笞我,惩罚我,害我失去孩子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恨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他非得恨我不可。”
见煜月一直在发呆,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他为什么会那么恨我?”
煜月无不刻毒地说,“因为他讨厌你对他的纠缠,你记住,他恨你入骨,所以即使你在他面前,说最好听的话,他也不会买你的帐,否则他为什么要丢下你,去救另一个女人。”
她便不再言语,她始终还是记忆残缺的,不知前因后果,所以也不懂痛苦的滋味,而这本不是煜月想要的结果,他是要他们两个都痛不欲生,可是梅华妆居然对他没有一丝恨意,他切齿地问道,“他那么伤害你,你想报仇吗?”
她轻轻咬了一下唇瓣,“我不想。”
煜月果真激动起来,“为什么不想?”
梅华妆没有迟疑一点,立刻就说道,“我不恨他。”
煜月怒其不争地说,“你竟敢说你自己不恨他,他那样伤害了你,你现在,几乎已经为他失去了一切,你莫非是个傻子不成吗?”
而她竟然笑了起来,那是一道苍白的笑容,可是居然显得很好看,“可我就是对他恨不起来,可能以前我真的爱惨了他吧!”
煜月对她不迭的冷笑,“呵呵,你果真是一截烂木头,没有价值,烂到了底,作为傀儡师,对于这种烂木头一般采取一种措施,那就是彻底销毁,不过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还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还有三天的命,如果他在三天内,醒悟了过来,那我就收手,反之,我就让你尘封在地底,变成腐朽而溃烂的木头,一旦尘封,你就再也没有出来见天日的那一天,怎么样,你敢跟我赌一场吗?”
他向来懂得如何把一个人逼得一无所有,不管是对谁而言,这一招都很有用。
梅华妆淡淡地说,“就算我不想赌,你也会逼我赌的吧。”
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变成了从前淡然而冷漠的梅华夫人,忘川第一妖妃,不论她换了一张什么样的脸,有没有曾经的记忆,身处天堂还是地狱,她身上总是会带着一股独特的气质,引人注目。
怕是只有玺夜那个傻子,才会把她当成另一个人,不过也不能怪他,诉离曾经带给他的伤害,足以让他颠覆整个世界,如今重新见到这张脸,他没有失控就算是好的了。
他摸着她的脸,像是摸的另一个人,“是啊,因为我恨他,就像他恨你这张脸一样,所以我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去谋算他的命。”
梅华妆冷淡地说,“那就赌吧!可是你说,我只有三天的命是怎么回事?”
煜月有点怜悯地看着她,“就这三天,还是我用药水养着你,过了这三天,你便会彻底失去生命迹象,绝对不可能再醒过来了,这是你最后的时间了,你好好珍惜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