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斟上,心月端起杯盏,含笑道:“这第一杯酒,心月敬王爷,若是没有王爷当年的栽培,就没有心月今天,心月谢旧主成全。”
“心月,你……”
她不待他端起酒,径直便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眸中有微光闪烁,雅室着几枝油灯,橘色的灯火下,可看清那是一滴泪凝结在眼角,强忍着,不落下来。
段玄明胸口一滞,疼痛丝丝蔓延,如蜘蛛结的网,密密麻麻缠满。
“第二杯酒,贺我们重逢。王爷,心月自回来后,初见王爷伤情,二见王爷伤身,三见王爷伤心,次次重逢都是心头上的一把刀,但愿今生再不相见。”
酒杯紧紧捏在手里,关节泛出青白之色,他迟迟不动,只凝视着她,那一字一句何尝不是刺在他心头上的刀?
“第三杯,心月向王爷赔罪,落水之事,与王妃无干,可惜心月当时昏迷,未曾替王妃辩解一字半句,害你们夫妻离散,心月但有机会,必向陛下澄明情由,给王爷一个交代。”
青釉薄瓷酒杯“啪”地在手里裂开,尖锐的碎片断在手心里,血顺着指缝间蜿蜒流出,他却浑然不觉,终于断断续续艰难道:“心月,你不用给我交代,一切是她咎由自取……亦是我咎由自取……当年,是我夫妻对不起你,皇图霸业,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场梦,注定是一场梦而已,早知道今天,我就不该妄图利用你……”
心月镇定的神色因他这一句话冷凝,良久,她幽幽叹口气:“王爷,心月待王爷的一腔情意王爷难道不明白么?当年心月只有十六岁,一心一意喜欢王爷。王爷身份尊贵,心月高攀不上,所以并不怪王爷娶丞相之女为妻,王爷心高志远,心月亦不怨王爷利用心月,只想着,心月的牺牲能为王爷带来好处便是心月的福气。心月一直记得王爷过的话‘待我登基之后,就接你回来’。心月盼了又盼,等了又等,却为什么王爷一直不来接心月?三年了,心月一直再等,直到千里迢迢回到紫城,才现当今即位的皇帝并不是王爷,真是一场噩梦呵,王爷,你知道心月见到您有多失望么?你的雄心壮志呢?你的挥斥方遒睥睨天下的英雄气概呢?都去了哪里?!难道就甘心消沉,任凌云之志随新皇登基消散了么?”
她渐渐激动起来,不甘心曾经爱过的人意志消沉而痛心疾,被那灼灼热烈的目光逼视着,段玄明心胸起伏,喊一声:“心月……”
“王爷,心月只不甘心一样,心月的牺牲可曾换来什么?如今,和心爱的人咫尺天涯,心月怎能甘心?!王爷,求您带心月走,心月不求别的,只求能陪伴王爷身边,为奴为婢一辈子伺候王爷。”
他心中震惊:“心月。你不恨我?你母亲地事……”
她倏然打断他地话:“心月爱王爷。一生一世都只爱王爷一个人。心月知道。当年王爷将心月送人只是权宜之计。便是为着和心月地将来。母亲地事是意外。生死由命。心月又如何会恨王爷?”
段玄明赫然。这一瞬间几乎不敢正视心月。她如此相信他。可他怎敢当她地一腔情意——当年。虽然不舍心月。可是他野心勃勃。先娶丞相之女王嫣如。后又将心月送给去腾冲府将军高远升。牺牲婚姻。牺牲心月。做一切都是为着抵达那最高地位置。有朝一日君临天下。然而。现在。他却是一个潦倒地王爷。一无所有。他又怎敢对心月出真相:你只是我当时利用地工具。我不仅利用了你。而且利用了我们之间地情意……
“王爷。带心月走吧。”她泫然欲泣。哀哀苦求。用依旧如当年一般信任地目光看着他。希冀他能答应。
他叹息:“心月。我不能。”我没有这个能力呵。
心月眸色一黯。露出张皇无错地表情:“王爷。难道你已经不爱心月了?”
“不,不是。”再回才知道,失去的不止是江山。如果,当年只是喜欢心月,象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喜欢被女子仰慕的感觉的话,那么,现在他对她便不仅仅于此,她的妩媚,她的炙热,她的灵动,她的善解人意,她的深情都使他心悸。
三年之后重逢,正如她所,一见伤神,二见伤身,三见伤心,但,何尝又不是伤了他的神,伤了他的身,伤了他的心?他是真的爱上她了——在失去所有之后。
“我,我现在不能带你走,陛下他不会答应。”只看到段思聪注视心月的目光,他就明白……一切都没有可能了。
“王爷,心月求您,只要你能带心月走,心月什么都不在乎,我们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心月,别了……”亡命天涯,那种日子他想想就不寒而栗。现在心月这样求他,是因为她不懂,就算是逃出紫城,又能如何,以后呢,她的执着会随着岁月沉淀,迟早有一天会厌倦惶惶不安四处逃亡的生活,到那时候,她会后悔会抱怨,会看不起他……
她突然冷笑:“原来始终是心月一厢情愿,王爷从不曾爱过心月吧?”
“不是,心月,不是那样,我何尝不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能给你什么呢?现在我一无所有,带你走,便是死路,我们不能冒险。”
他终究是放不下富贵荣华,在他眼里,她始终比不过富贵荣华!心月赫赫苦笑出声,震出眼泪:“王爷,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什么?”
“篡位!”
他的眼睛蓦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王爷,心月愿意再次为我们找一条出路,只有您登上皇位,我们才有将来,是不是?”
心里的魔鬼又一次探出头,蠢蠢欲动挑战他的定力,被那微渺的希冀诱惑着,他惶然地想: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这种死气沉沉有如幽闭的生活他已经受够了,战战兢兢看人眼色的滋味他也尝够了!何况,那皇位的彼端有心月,为什么不呢?
可是,毕竟是希冀而已,凭他现在一无兵权,二无朝臣相助,如何能做到篡位二字?
“心月,你在笑。”叹一口气,欲窜出的火焰又渐渐熄灭。
“王爷别忘了,心月现在是陛下的人,想必王爷也能看出来,陛下他对心月千依百顺,自古红颜祸水,什么事不可能?”
有一根刺钻进心里,猛地锐疼,是因为嫉妒,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段玄明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而且,心月还有一张筹码,便是腾冲府十万兵力!”
“什么?”他目瞪口呆。
她怅惘一笑:“只可惜,这筹码到手的时机太迟了,那时候,心月被王爷送给腾冲府将军高远升,可惜却并未得到高远升的宠爱,所以,王爷兵变时,心月没有助上一臂之力,至今引以为憾。不过,高远升已死,现在腾冲府将军是先前的副将韩明忠,心月曾待他有救命之恩……”
一切不言而喻。
“可是,可是……”这一刻,段玄明心慌意乱,惊喜来得太意外,也太突然,反而不知道如何接受。
“蒲甘国一直觊觎我大理国边境,只要时机适当,心月必会在陛下跟前进言,派王爷去腾冲府监军,有韩明忠相助,十万大军囊括王爷麾下,到那时候,心月里应外合,何愁大事不成?”
计划丝丝入扣,甚至不劳段玄明费任何力气,是困坐愁城惶惶等死,还是置之死地于重生,答案呼之欲出,容不得他犹豫。
心月再添一把火:“王爷,心月愿陪着王爷问鼎天下!”
问鼎天下——曾是他一生的梦,付出所有,而不得。如今,希望就在眼前,如何不被诱惑,又如何能放弃?
她笃定他会答应,果然,他:“好。”
他原本暗淡的眸光有星火在跳跃,变得炙热,亮光中,有她妖冶如修罗般的容颜。是蛊毒,瞬间迷惑了他的理智,也或许,从没有过理智,一切早已经注定,身为皇子,前面只有一条路可走,皇位。
“王爷,但愿这一次,您不会令心月失望,我等着您来接我。”
“我会接你。”这一次是自肺腑的真心承诺。
她唇角轻扬,风华绝代,为他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