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而已,心月躺了几天便恢复精神。只是段思聪不放心,日日命人送来燕窝人参滋补着还不够,又逼着太医开了许多药方。
这日一大早,见紫鹃又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心月捏鼻子皱眉道:“我已经大好了,再不喝这劳什子,快端走罢。”
紫鹃笑吟吟地劝道:“姑娘不想喝也成,只要陛下肯头,奴婢自是无话。”
心月诧异道:“你竟学会拿陛下堵我的嘴了,明知道他不在这里,就不能通融通融么?”
碧菱在旁边扑哧一笑:“也怪不得姑娘不愿意喝,便是奴婢闻了这几天汤药味也觉得难过,紫鹃,你就别逼姑娘了。”
紫鹃将碗敦在机几上,恼道:“碧菱,你不帮着劝姑娘也就罢了,做什么与我做对?我倒是不愿意让姑娘受罪,可由得我么?陛下每次来,都要问长问短的,王公公还在外面守着呢,这药不喝怎么办?”
“感情你是疯了,我不过了一句,你就一堆话来挤兑我,我不是看着姑娘每次喝药愁眉苦脸的心疼么?”
“罢了,罢了,拿来我喝就是。”心月只听见她二人拌嘴就头疼。
喝完药眼睛瞄见紫鹃和碧菱挤眉弄眼的打手势,不禁好笑又好气:“原来是你们两个蹄子合计起来算计我。”
紫鹃忙求饶:“姑娘,奴婢们也是没法子,陛下他可是放了狠话的,伺候不好姑娘,便送奴婢们去浣衣局去。”
碧菱也道:“是啊,姑娘这次落水,陛下将府里的公公侍卫们申饬了好几回,莫是他们,便是那闲情王妃也被褫夺封号,逐出宗谱了,奴婢们有几个胆子惹陛下不高兴?”
心月怔怔地看着碧菱:“你闲情王妃被逐出宗谱了?”
碧菱不敢再玩笑。郑重道:“是。就是姑娘落水那天。陛下立时就下了谕旨。”
“闲情王就没有求情?”
“这是求了地。听侍卫们。当时闲情王妃便如疯了一般。几个人都拉不住。”
心月站起身。在寝室内慢慢踱步。半天不话。
紫鹃瞪了碧菱一眼。声啧道:“就你多嘴。”她二人惴惴不安地看着心月。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神色凝重起来。
心月停住脚步,回过头:“紫鹃,你去将王公公叫来。”
“是。”
不一会王公公进寝室给心月请安:“姑娘。”
心月使个眼色命紫鹃和碧菱退下,待她们关上门,才道:“王公公,心月有一件为难事想请您帮忙。”
王公公赶紧陪笑道:“姑娘有什么话吩咐就是,奴才可不敢当姑娘一句请字。”
心月慢慢走至寝室内的案几旁边,研磨铺纸,王公公欲过去伺候,略迟疑片刻,又收回脚步,见她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用信笺封好,递给他时,才敢问:“姑娘是想奴才派个人送信么?”
“是,烦劳公公将这信送至闲情王府,亲自交给闲情王。”
王公公一怔:“姑娘,这恐怕不和规矩。”
心月微微一笑,缓缓在椅子上坐下,仿若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公公已经在圣安府当差二十几年了,亦算是老人了,却因何没有伴驾入宫去?”
王公公一直对自己没有入宫伴驾耿耿与怀,心月一提,脸上便有几分不自在,叹口气:“姑娘哪里知道奴才的难处,是在圣安府当差二十几年,可奴才一直不得重用,也是奴才愚钝,不会巴结先前府里的陈公公。”
“哦?”心月眉梢一挑:“他是谁?”
“他现是宫里的大总管,仗着有明妃撑腰,谁要想进宫,就得过他的关口,奴才从前得罪过他,因此……”
“那就准备在这圣安府呆一辈子么?公公忍受净身之痛,难不成为了在这空荡荡的府邸里等死,富贵荣华都不想要?”
“姑娘的意思?”
“我但凡能进宫去,必要有自己人跟着同去,这些日子劳烦公公照应着,心月不胜感激,自然不会忘记公公的好处。”
王公公又惊又喜,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道:“奴才任凭姑娘差遣,定忠心不二。”
“起来罢,公公,有我心月就有公公,不过呢,心月现在能不能进宫还两,需得推波助澜才成。”
“奴才明白,这封信奴才一定亲手交给闲情王,请姑娘放心。”
“公公莫急。”心月从手腕上撸下两只螺丝金镯,递给王公公,笑道:“公公去了自然要打闲情王府的人才得见着王爷,剩下的便给公公喝酒罢。”
两只金镯便有几百两银子,因见过心月若无其事地将皇帝送来的赏赐随便送人,所以王公公并不意外她的大方,遂低眉顺眼将镯子拢到袖里,打千垂退出寝室。
“与君经年别,故人重逢叹华年,奈高墙,隔咫尺,无语话凝噎。
思旧事光景,箫音常叹《凤求凰》,妾心如落花,君意流水远。
三年一别,不诉离伤,愿山一程水一路,相忘于江湖,遥祝君安好。奈何圣安湖边失足落水,连累尊夫人,心月于心难安,无极斋备薄酒一杯,心月诚意昭昭,负荆请罪,戌时恭候,望君至。”
一封素色信笺铺展在书房桌案上,上面每一个字段玄明都能背出来,许久,但他仍盯着上面娟秀的簪花字一动不动,身影凝重有如石像。
她用这种生疏的口吻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三年前他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并不觉得难过,甚至有些感激心月没有用激烈的言辞谴责他的无情。她却是要赔罪,因她落水,王嫣如被逐出宗谱的事向他赔罪,多可笑。
妾心如落花,君意流水远,淡淡一句,就抹杀了所有的过往,而他的罪恶也变得不那么深重,心月是仁慈的,因为至始至终,只有他错。
他想不出来,心月约他见面能些什么,果真是要道歉?他又该拿出怎样的姿态面对她?
但,无疑,他无法抵挡再见到她的诱惑,心月也笃定他会去吧?
他站起身:“来人,备轿。”
心月被侍女们请进无极斋的幽兰雅室时,段玄明已经恭候许久,站起身相迎,沉郁的神色露出一丝微笑:“心月,坐。”
“王爷,劳您久等。”心月亦是以淡淡的微笑回应。
果然是故人重逢,不用寒暄虚礼便可从容应对,一别三年,没有陌生感,只有无尽的惆怅。
段玄明一袭黑袍,腰间系白玉革带,几日不见他清减许多,这身衣裳衬得他风度翩翩,面如冠玉,仿佛又是当年的二殿下。
心月睇凝着他,似笑非笑道:“王爷倒是没变什么,仍旧如从前一般洒脱。”
“心月,你却是变了,更美,而且,亦比从前会话。”
她穿一身淡绿色缀青梅衣裙,上罩蚕丝轻纱,梅花,绿影便如在烟雾之中开放,层层叠叠的舒展。长睫扑闪,黑眸深沉,光色如水波荡漾,望不到底的朦胧与神秘。与之对视,便让人身不由己沉迷其中,想知道,那迷一样的黑眸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昔日单纯青涩的心月完全脱胎换骨,她的气韵,她的一举一动都变得魅惑诱人,和她的眼睛一样深不可测。
段玄明看不透她,然而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较昔日更甚——当初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王嫣如的计划。
侍女们送上酒菜,打扰的默默沉思中的两个人。
“心月,这几年,你,你过得可好?”下很大决心,段玄明才问出这句话。
心月直视段玄明,良久不话,似在疑惑他怎会问出这个问题,又怎能问得出口?
段玄明尴尬地轻咳一声,掩饰道:“不过,看你如今容光焕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心月咯咯笑出声:“王爷是笑吧?我心月不过是王爷府中的一个丫鬟,竟劳动主子牵挂,真正是受惊若宠了。”
他张张嘴,苦笑摇头。
“王爷,今日请您来,是因前日心月落水一事向王爷道歉,连累尊夫人,心月甚是愧疚……”
“不必,心月你不必愧疚,这件事原是嫣如她不对,有今日下场怪不得谁,倒是你,身子可大好了?”
“只是受了些惊吓,不妨事,谢王爷惦记着。”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话,段玄明不禁怀疑,面前的人真是心月吗?是那个曾经爱过的,并伤害过的心月吗?
一别三年,再见面云淡风轻,难道往事真的如烟散尽?如此,他更愿意她骂他,鄙视他,至少,还可以证明在她心里有过痕迹。
段玄明的神色越来越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