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和二叔行到篱笆泥墙边,见远处确实有兵士出没,但只不过是在不远处惊走路过,很快消失。他们正要放心地回去,一个中年大叔带了几个邻里的小伙子,提着棍棒菜刀,一路敲锣盘走过。他们快走到这里时,就开始喊二牛,大水,等看到这里的尸体和陌生人,先是一愣,后把疑问的眼睛瞄上飞鸟。
飞鸟认识他,知道他是这一片的甲长,慌忙跑过去,说:“张大叔,二牛哥受伤了,能找到先生吗?”
论来,张大叔和二牛是同宗,他认识初来时就经常到别人家出没的飞鸟,便说:“是你呀,小鸟。他们是?”
飞鸟见其它几个男人都带着敌意和警惕,看住自家泥墙里侧的陌生武士,便解释说:“我家的亲戚!”接着又问他们:“你们干什么?”
“集合我们这一片的人,抱成一团就不怕那些乱兵!”张大叔晃晃手里的铜锣又问,“大水呢?你阿爸在不?让他们一起来!”
“大水哥没回来,我阿爸也不在!你等一等!”飞鸟摆手让他们先站下,自己连忙跑到狄南良身边问,“二叔,给我几个人吧,我带他们去巡逻!”
说完,他也不答应狄南良答不答应,跑到自己家那侧的房子,去叫在里面休息的人。狄南良叹了口气,紧上两步把他提住,低声说:“你不睡觉么?不许去!”
飞鸟点点头,作势回屋子,但看狄南良一不在意,撒腿就往外跑,还回头冲自己的二叔喊:“不给算了。谁让我阿爸穷,没有钱,也没有人!我自己去啦。”
“你回来!”狄南良大声说,看他已经跟上人家走了,慌忙摆手,叫两个斥候跟上飞鸟,而自己回屋子去给花流霜讲一下。在他看来,内地人胆怯,和兵士冲突时万一丢下身边的人,那就相当危险。
直到到了下午,乱兵也没有止住。他们好多都是秦伤和原辖督手下的士兵,本能地觉得自己这边输了,到处乱窜,本意也找个民房躲藏保命,歇风雪,再多不过要点吃的。但一旦去做,不免要抢掠,杀人,胁迫人,释放恐惧等等。飞鸟家旁边到上午就遭了两起。
诏书已下,朝廷完全应该派遣一名让他们信任的官员,来赦免并收拢他们这些所谓的“叛军”,以达到平靖地方的目的。但并没有人传达颁布的诏书,秦林所要的不是怎么赦免,或者剿灭。他现在手握虎符,号令三军,最先想到的当然是王位。他进内城入王宫去见自己的母亲,特意讲出这样的打算。
这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王卓素被杀,但党羽还在,一旦有人突然弹劾发难,说秦林私取虎符,小国王只要一点头,这些兵马还听不听调用立刻两可中。
废立一说,最起码也要通过外朝显贵,士卿,国人,否则名不正言不顺。鲁太后深有顾虑,不敢贸然行事,更怕一提不当,城外进京的龙鳞再次哗变,但不提,儿子也是骑虎难下。两人密谋好久,商量不出道道,干脆把要处理后事的鲁直硬架上来。
鲁直心力憔悴,两眼通红,一夜间头发全白。他进来时,身上还满是雪水,还略微发抖。一级进来,见卧室中有鲁太后的亲信,他就觉得不是好事,便肃重地叱呵这几个不够级别的人说:“太后乃是母仪天下之人!你等枝末小官有事上呈,呈给我就是。大乱过后,官署的事都处理完毕了?!”
鲁太后见鲁直认真,笑着说:“丞相!是我召他们来的!”
“太后召见?!太后有什么召见,就召见几位首辅,否则不是让外人说道?”鲁直一夜之间再不买半帐,躬身就告退,说,“既然太后召见他们,容许为臣告退!”
这理由堂皇极了,让这等官员和丞相在一起计较论事,确实有侮辱之意。鲁太后无奈,挥退他们,留下鲁直。她见众人退下,慌忙给秦林施了个眼色。秦林连忙谦恭态度,亲切地叫他“舅舅”,以此拉拢。鲁太后越制的多了,但整日留自己儿子在宫中便是。可在这份上,鲁直也无法计较这个。
他庄重地坐下,故作不知地问:“太后召微臣何事?”
“并乱猝起,又发于太傅。矫诏虽然未有存档,但圣上也是失察,有圣躬失德之处!我今日请丞相来,便是议上一议,此事如何了断!”
鲁太后开了个头,她用眼睛斜睨鲁直,只等他自己说出来。鲁直听的明白。圣上失德意味着什么?他侃侃正对,拔出另外一事:“断纠此事迷失廷尉职责所在!廷尉今日从外城归来,身被数创,说是查明此事别因所在。他刚向我提交,准备纠察到底。自新王登基以来,冤案累累,以各种理由圈禁抓拿上万人,上至高爵,下至黎民兵卒,甚至不经批文自行刑杀。长月虽有人口百万,但此等比例也大了些,一百多人就有一人被抓过。我已经请示批下,将刑部省策臣下狱,审讯落实,供认同党后,夷三族!”
太后顿时被堵了口,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大,不得已把此事全推给刑部省策臣,说:“早先有人说长月有谣言,我便让刑部省官员查问一下,谁知道闹出这么大风波,该杀!即刻就杀,也好平息城里百姓的怒火。”
想了一下,她觉得心有不甘,便又说:“可圣上?!”
“圣上尚未亲政,何来失德?!~”鲁直又硬邦邦地任敲不动。
“如今国乱,当有大为为之君主拨乱反正,以求天下大治!”鲁太后想发脾气,又怕两人隔阂更深,便说,“丞相以为八王子如何?他以前是王太子,内务娴熟。”
鲁直面色冷峻,见话都挑到这份上了,便宛然一转,淡淡地说:“陛下乃太后亲手所立。如今时日尚不满半百,然后太后只言就废,总要有交代之理。否则,百年之后,国人视太后为了?视八王子为何?若是八王子再无挽天之力,太后将怎么做?”
鲁太后木然,秦林愤怒。鲁直本想退下,突然站住给秦林说:“请八王子务必要记住祖宗教诲,不要轻易违制!”说完,他大袖一展,自觉与帮凶身份一划两清。
等鲁直走后,母子都有些默然。鲁太后更是怆然,她坐在那里想想就够人心寒的了:如今亲戚都这样,外人更不毕说,母子二人突然成了孤家寡人。想着,想着,她眼中已经有清泪低垂。
“母亲不要担心!儿子门客数百,难不成无一人能拿点高明的识见?”秦林见气氛沉闷,努力打破说,“我下有一人叫姚翔,有见识,常有惊人之语。”
“这样的事,你和谁商议?谁和你商议?”鲁太后低声说,“刚才那几个就够多了。要是现在不下决心,就把他们都杀掉!”
“那--?”秦林犹豫。
“那就不废,等一会你弟弟要是来请安,让他禅让就是!”鲁太后又说,“你出去整顿一下军务,凡是士兵想要的,你就给他们,凡是将军想要的,你就许诺!”
出来后,鲁直已经做到心中有数,便直奔新国王所在的合生宫。他觉得当务之急,便是先一步让国王召将军觐见,赏恩赐爵;另外自渺其身,拨乱反正,把夜中内城的反应全栽到本来威信就不够的韩安国身上,给天下人一个解释;再就是动用宗室的力量,先一步管制秦林,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让他到宗人府受罚;最后,就是打探健布勤王什么时候可以到。
稍候,秦林从宫门出来,雪又下紧,天空昏暗。他正心情激动着,心腹军校马拓就一个小跑从另一边的避风地里跑出来,他跪下行礼,禀报一件棘手的事情。原来,整束乱军的狄南堂和将军们起了冲突。这数万人从城外五里入勤,驻地不是自己的,猝然的勤王在补给上安排又有不当,将士们自然要吃的,要住的。秦林忙于问鼎天下,根本没做好后勤工作。乱军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点吃用问题。又加上军饷克扣严重,将军们有意无意地放纵兵士,对狄南堂的插手很不满意。在他们看来,秦林猝然让一个私人来干涉军务,其实是在排斥他们。
秦林活不打一处来,早就忘记狄南堂请示过自己的,只觉得狄南堂在关键时候给自己添麻烦。他背负双手,双眼落到空中飞舞的白面上,胸涌暗流。他知道狄南堂是刚被自家提号丧来的,亲信程度最大,不然他也不会分出一伍人马,并让狄南堂整顿辖兵了。但如今要怎么办?他犹豫万分。
姚翔就在秦林身后,他不过二十六七岁左右,一身银白色夹袍,很是倜傥。他是个破落的贵族,在秦林得意的时候投靠的,虽然不习惯秦林的阴兀,但却也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前途富贵都系在秦林身上。秦林为人度量很小,见他比自己小上几岁,又神采照人便隐藏妒忌,后幸了他的干妹妹才大作转变。
“殿下!你可差人先拿下这个人,把原因推给告发的将军们。等事情平息后,你还他清白,还不怕他对您忠心耿耿?”姚翔上前一步说,两只微寒的眼睛中露出一些笑意。
“那就这样!”秦林本想要人性命的,听姚翔这么一说,点头承认。
“殿下立刻去见将军们!告诉他们这些事,另外也不可纵容他们的骄性,要呵斥他们,不要他们做得太过分!”姚翔说。
秦林让马拓这就照办,拿下狄南堂,但他又回头问:“可不能让他们不满!他们骄纵一点也没什么,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翔边陪着他向自己的车马走去,边说:“殿下,你拿高爵许诺。约束他们一点,并不过分。反让他们当您是主子。要是一味纵容,他们心里也怕!”
“还有这样的事呢?你糊涂了不是?”秦林哼了一下,说,“你可不要拿你那些佛门道理,人家懂你这个?四大皆空了,金钱美女不就是粪土?”说完,他就加快脚步上车。
“殿下!”姚翔喊了两声,然后急急追赶,“听我说完嘛!”
“好啦!”秦林站住,让人去给他披皮裘,他转动一下身子,说,“这些还要你教我?我看你才是越来越骄横!”
姚翔停住,尴尬一愣。这才明白自己让主子敏感了,有点教别人怎么做的味道。他这就慌忙道歉,然后转到马车后面,和旁边的利无纠上了同一辆单马车,心中却在叹气。
“弟弟!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利无纠说,他是姚翔的大舅子。投靠秦林就是他引见的。
姚翔笑了笑,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子给利无纠。利无纠没有接,反而闷声问:“你给我金子干什么?”姚翔赶快又掏了块玉加上,这玉还是秦林赏的。利无纠一脸糊涂,当他得了失心疯,口里骂道:“你她妈的,连自己的舅哥都当猴子!”
“我让你以后别胡乱骂我,你要不要?”姚翔狠拍了他一下,很生气地问。
“要就要嘛,发什么火呢!我骂你还不是为你好?”利无纠边拿金子边说,“玉你留着,别让殿下看了不高兴!”
姚翔淡淡地笑了,拨开帘子头向窗外看雪,好久才说:“哥,你几年没回家了?过了这场事,我们回家吧!”
“好呀!”利无纠边说边看那块金子,抓头想了一下,还是问,“你无缘无故给我金子干什么?”
“你这么贪财的人都为得了金子不安?还是我给的,那其它人呢?”姚翔看着他的眼睛说。
这会马车跑来了,大片的雪花刮过来,将对面的利无纠刮了一脸,让他更摸不到头脑。他糊里糊涂地看着自己这位妻弟,想问什么又问不出口。
“你玩不起!”姚翔看着他浑褐的眼睛,像解答他的疑问一样,很认真地说。
下午。秦林回到自己府上,等将军来见,却听人回报,说他往将军们住下的地方奔去,却扑了个空。他问了一下,才知道国王突然召见这些臣工,连个最末的重尉统领都没有留下。
“怎么回事?”他一脸疑惑,自问不是大朝会,这些将军们拿什么资格按班觐见。他正觉得不对,廷尉处的张国焘和宗人府的秦亮带人过来,要他去一趟。秦林刚回来,根本无半分防备,这下不去也得去,到了夜晚才给放回府邸。这时,他门下已经有人回报,健布带一支骑兵到了城下,在城外驻扎。
他这就急忙入宫,一进去就看到对灯默坐的母后惊慌回头。出事了!他有了一个不详的念头闪过,瞬间就将所有的事情都穿到一起。他就是再迟钝,这下也反应过来。
“还是你舅舅厉害!你快登门,求他放过你吧!”鲁太后见他就扔下了一句话,接着就收回虎符,“他是我们鲁家的人,不会不念一点情分的。”
“说什么呢?韩安国呢?”秦林还有些不敢相信,急忙询问,“即使健布回来又怎么样?他不还是没一点办法!”
正说着,有人唱道:“圣上驾到!”
肩舆早在外面停下。一身疲惫的小国王走了下来进长廊,让人给他整衣服。他举脚进来,但还是有些忐忑,但怕不进去受更严厉的责罚,也只是犹豫了一下而已。
鲁太后半瞌而卧,而秦林却不能胡乱摆架子,站起身,形式上拜过国王。“母后!”小国王畏惧地说,“是丞相很烦,把儿子留住听他和人说话,说什么议事,一直说到现在,我都打了瞌睡,也就没顾得向您老人家请安!”
“是呀,国事繁忙是吧?”鲁太后微微一笑,慌忙摆手让国王到自己身边。
国王忐忑地走过去,知道今日议事撇去鲁太后,连个消息都没给,见太后似乎一点都不生气,反心中更不安,提前笑笑说:“我知道前个日子过去淘气,母后打我是应该的,我当时还很生气,心里还埋怨母后呢?今日丞相说了,他说母后操劳了一夜,要睡上一会,就没请母后。我已经狠狠地骂他了。我年纪还小,知道什么?要是母后不指点我,我不是什么都不会处理?”
“是吗?”鲁太后笑笑,心中明白有人在背后教他了,便又说,“今个你也这么累,干嘛还要给母后请安?歇息去呗!”
接着,她有和颜悦色地问:“处理好事情没有?”
“处理好了!都是一些蒜皮小事,我都让丞相办了!”国王坐下说,“八王兄,你许诺过我什么?”
“你哥哥沾了一身的麻烦,我看没有顾得!”鲁太后说,接着又问,“你觉得你八哥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啦!什么好玩给我什么。”国王看自己不受责罚,立刻笑逐颜开。
“知道不!你八哥帮你连着处理了两天的事,连休息都顾不上。”鲁太后又说,“以后这些都全让你去办,能不能办好?”
“啊?!”国王吓了一跳,瞄向秦林。秦林确实没顾得睡觉,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又因心中有事,人要多疲惫就多疲惫,就像一只倦鹌鹑一样缩着蛋。
“那我也要连着几天不睡觉呀?!我看父王也没这么累过!”国王担心地说。
“你父王睡好过不?其实把累都藏在心里,都是累死的!天下事情难办,这是个苦差使。你八哥正给我诉苦,说他再撑不住了,要去逗逗狗,抱抱女人啦,让你自己处理呢。”鲁太后欺他年幼无知,一个劲地给他倒这些话,说,“朝廷里有人还因此责备他,说他太溺爱你了,要他把事全交给你去做!他心里委屈着呢。”
“八王兄!真的?那可不行!”国王睁大眼睛说,“那我不是没有逗蟋蟀的空了吗?过两天我还想骑马出去玩呢,一定要帮我,我把这些宝贝都还给你就是!谁不满意,你就杀掉他。”他说着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卷春宫图,还有两个瓶子,里面装的都是秦林给他的烈性壮阳药。
“办法也不是没有!”鲁太后看了他拿的东西,也有些没想到,看看儿子,但还是故意犹豫了一下才说,“就怕你不肯!”
“肯的!只要他再给我一个像春桦那样的女人。”国王拍拍头,想起什么来,说,“胸脯要大,反正太傅不在了,我就不用担心他因此生气!”
“给你几十都行。你发诏书,将王位禅让给你的哥哥。他会封你为永乐亲王,要什么给你什么!给你建一个大大的园子,养上几百个柔柔的女子。好不好?”鲁太后说,“你们是兄弟两个,谁当国王不是一样?”
“这样不太好吧!”国王吸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王位意味着什么,但刚抬头,就看到太后严厉的眼神。
“我要想一想!”国王咽了口吐沫,说,”问问丞相才行,丞相挺好的,虽然和太傅一样老板着一张面孔,不过对我很好的!要是他让我让,我就让!”
这就歪打正着,点到正体上了。这其中就有个先后,要是国王不懂事,下了禅位诏书,他人要覆水难收,论也就论新王之事。但要国王自己拿这个议题让群臣议论,谁敢不尽力劝阻,保准脑袋是不想要了。鲁后心中一清二楚,觉得有些偶然,便威胁说:“母后也是为你好呀!你的太傅谋反,他的圣旨是哪来的?你知道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们会废除你,然后当你什么都不是!”
小国王还是不肯,站起来说自己困了,先睡一觉,想想再说。鲁太后再怎么威胁也没用,见他要回去想想,只好作罢。等小国王刚走,他就跟秦林说:“他可不笨!可关键还在你舅舅那里。”
秦林笑了一笑,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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