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一听林兆发要检举揭发上任厂长,并且还粗鲁地说“偷人”两字,不仅粗俗,而且还恶毒。李响心里痛苦地哼哼了几声,这心啊,就像掉进了千年寒冰的无底洞。
打击也不是这样打击的吧?就永远没个底线么?
李响自己都开始怀疑,如果他承受的打击力再加大一点,整个人,他都会崩溃了。
看看眼前,残兵败将,就那么几个人,一个年纪接近退休,一个二百五,南郭先生一个,剩下的就只自己一人,杠杆司令一个,你说,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么?
李响告别,他赶紧走,再不走必定感冒,这里阴森森的,太冷了。
李响和班子成员的见面就这么结束了,由于厂里没钱,宴请只能免了。钱学林书记知道,如果硬要请,也只能吃快餐,太寒碜,不吃没事,一吃的话,想想别人,他们必定会抱团痛哭一场。
既然如此,免得伤心,还是回家吃饭吧。
李响虽有家,但没饭吃,所以他决定请郭靖吃饭。人生地不熟的,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单独行动好。
李响请郭靖吃饭,就选择在向阳机械厂的夜市摊子上,反正还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们,就算是微服私访吧,了解了解民情,今后到底怎么搞,摆在他面前的一大课题。虽然都说应该“无为而治“,可是,不了解情况之前,还不能下最后结论,说不定有个活路也难说。
夜市摊子在菜市场,白天卖菜,晚上摆摊,多少也能解决些职工的经济问题,好事,李响也得从这个方面去考虑问题。
可是时间早了点,还没到正式吃夜宵的时候。几十张座椅凳子上,稀稀拉拉几个人,坐着聊天。李响选择一个比较偏的地方坐下,要了六瓶啤酒,他们准备慢慢喝,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听听别人聊天,顺便了解下民情。
郭靖很机灵,他猜到李响的想法,所以选择的位子既不显眼,又能够听到别人说话。要知道,谁来这里做厂长,要么是英雄,要么是狗熊,要么欺负别人,要么被别人欺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不了解民情怎么行?这道理很浅显。
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职工家属,四十七八岁模样,与这个破厂不相符的是,她很肥,嗓门特粗,服务态度更是很野蛮,长相嘛,只能说她是母的。李响耐心地点好几样菜,然后,等他们上菜。
可是,很久不见动静,她们还坐在那儿唠嗑,说谁家媳妇长,哪家媳妇短。郭靖问,怎么还不上菜?
“急什么急?你急,会生女孩。”
“半个小时了,你们还没炒么?”郭靖又问。
“说了别急!煤火还没燃,急也没用的。”
李响做了几年的领导了,已经变质,这种平民生活有些不习惯了,他只好耐着性子等。他想,今后跟这群人为伍,就得适应这群人的素质,想想都悲凉。
渐渐,人多了起来,不三不四的人开始聚拢过来,这里是他们快乐生活的一片小天地,几小碟小菜,加几瓶啤酒,在这里,打发大半个晚上的时间。
终于,服务员端过来李响他们点的菜,开了啤酒,犹豫了一下,轻声说,“看你们是新来的吧?这么早就过来,敢情是夜宵和晚饭一起吃的吧?”
郭靖说,“你老板眼睛很厉害。”
“那是的。我的眼睛当然厉害。”老板娘难得有人表扬她,一表扬就飘起来了,不谦虚地说自己行,她又犹豫地问,“二位知道这里还有一道特色么?”
“不知道。”李响第一次来。肯定是不知道的。可是,郭靖接着就说,“知道!我们不要。”
这里还有一个特色,这里的“鸡”很便宜,三十块钱就行了,只是这些“鸡”不是嫩鸡,都是三十多至四十多岁的人。
估计服务员有提成,所以在夜宵摊子上推销。
那人见郭靖说知道,以为他是老手,就说,“新来了一个叫小黄的姑娘,很漂亮,很有魅力,要不要试试?你打我的牌子,八折优惠。”
“不玩!”李响觉得这个买卖很无聊,干脆就把事情说僵,省得口舌。
可是那个服务员有做买卖的天赋,锲而不舍,他说,“这位哥,肯定是新来吧,从没见过。这小哥,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姑娘是又嫩又漂亮,最主要的是这里的鸡很便宜,别地方是没有的。小哥,别把话说死了,年轻人嘛,谁不想玩玩?再说,玩玩又不打紧,安全得很呢。这样行不?等会吃完夜宵后,我告诉你们怎样去。”
李响给郭靖使了眼色。郭靖赶紧说:“老板娘,你就别罗嗦了,做你的事去,我们要吃饭。”
“不耽搁,不耽搁,现在还没几个客人。你们一边吃,我们一边聊。”
“哎呀,你不烦吗?打扰我们吃饭了。”郭靖喝道。
“哼!”服务员生意没做成,脸色立变,一副恶人相出来了,气呼呼走了,还加上一句,“土冒,一点也不知道玩。”
夜市摊子上的菜就是咸,还辣。李响想,这里还比不上梅州滨河路的夜市摊子做得好,说不定明天会拉肚子。
不过,随着时间的过去,人就开始多起来了,还有人找不到座位。不久,有人准备来坐李响他们这一桌。
郭靖担心人杂不方便,就对想来占位子的人说,“老兄,这里有人了。”
“有人啦?没有啊!”两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屁股一坐,先占着再说。
“嘿,我说了有人,你不听是吧?”郭靖在这一块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怕事。
可是,今天他们也碰到了不怕事的人。
“呃嗬,你这人就霸蛮了,明明空着位子,你硬是说有人,你说,人呢?人在哪?”说话的人也是三十六七岁的人,并没意思找人家麻烦,他只是在讲理,“你不是多吃多占么?”
郭靖还想说什么,李响制止了,他虽然不习惯和生人坐一起,但是,各个阶层,有各个阶层的规则,你得适应。在这里,譬如吧,不认识的人混杂在一起坐,很是正常,吃饭吵吵闹闹,也是很正常。
那两个人坐下,也是准备喝啤酒的,他们一人一瓶,菜就点了一个卤牛肉,吧唧、吧唧吃得香。
“嘿,你们知道么,又来新厂长了。”隔壁一桌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发布新闻,很多人的头转向这一边。
“哪里来的呀?”
“市里来的,姓李,叫叫李庆。”那个人发布的消息变了样,道听途说的东西就是信不得。
不过,有人更正了,“老万,你听谁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你乱讲。姓黎,黎族的黎,叫黎新,那里是市里来的?是梅州来的,听说是那个官家儿子,来这里镀金。”
“你才乱……”第一个姓万的人反驳才开始,话题就被另一个中年人抢走了,他以一声重重的咳嗽为开始。
“咳咳!”一泡浓稠的黄痰,“噗”,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他说:“瞎说,瞎说是吧?我说了你们喜欢张扬。张扬也就罢了,你们把消息弄准了再张扬不迟。新来的厂长,已经和我聊了半天了,在我这里了解了很多情况,他是踌躇满志,想把这里打造一个商业城区,可是呢,遇到两个问题,一是工业用地和商业用地的转变,手续繁琐,费用昂贵,二是他只带来了一千万资金,怕是难以有所作为。我给他提出了很多建议,很可能啊,他会邀请我做他的私人顾问呢。嘿嘿,开出的价码不错,不过,我还有些不太愿意。”
所有人都安静了。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真的一样,不由得不信。
“胡三哥,你几时见到了新厂长?我听说他今天才到位,人家才到,就请你了?”持怀疑态度的人是一个矮个子中年人,估计和胡三是对头,喜欢互相抬杠的那种。
“哼哼,我说了吧,见识!人家来当厂长,你以为他说今天来,就今天来?人家几个月前就过来踩点了,不摸清情况,人家会来趟这趟浑水?我在半个月前就和新厂长聊了两三次了。”胡三的反击很有力量。
有个人在人群里问:“新厂长姓啥名谁呀?”
没人回答了。胡三怕露陷,他不回答这个问题。这名字明天就会知道,真假之分立辩,所以,他顾左右而言他,说,“新厂长决心是有,别人也说他能力很强。不过,我和他认识以后,感觉平平,只怕不会强过刘厂长。”
他成功地引开了话题,人们更喜欢听别人的悲剧,“刘厂长据说判两年?不是缓刑吧?”
姓万的估计经常是胡三的手下败将,所以说话就不那么坚定了,用个疑问句,比较安全一些。
“谁说两年?受贿一万块一年,规矩,知道不?四年。”胡三口气很坚决,所以,他在人群中的威望值就高多了。
随着一声“喔”,嗡嗡声的议论就炸开了。
“如今就是太腐败了。”
“我们向阳机械厂就是败在这群贪官手里。”
“新厂长估计也是想来捞一把就走。”
“捞,这里有啥捞?我估计是来捞政治资本的,科级干部,在这里做几天,就副处了,出去,再提拔一下,正处。”
“哎,我说,捞钱也好,捞资本也罢,只别和上任刘厂长一样,几个月,捞了一个监狱坐。”
“还需要怀疑?肯定是一样的下场!”
议论了一阵,李响是越听越心凉,这地方真的是地狱。
走吧,走吧,再听下去,等会神经失常街上就又多一癫子。结账。101块。由于他们没有上服务员的钩,所以,那女人的态度很生硬,101块钱,一块钱都不能优惠。
李响才走不远,背后有人认出来了,“他就是新厂长!李响。”
今天有人见过李响,单位大,水面宽,所以虽然有几十个人见了李响新厂长,知名度要提到两位数,还需要时间。
“我见过,还和他干了一场。”说话的是卜文君,他刚才加入这个队伍。
“你吹牛也不打草稿,这娃多大?顶多三十岁。这是其一。其二,人家一来,你就和人家厂长干了一架,谁信你?”
“不信就别信,今天他自己在那里清理房子,没人帮忙,我们路过,他就说,我是你们厂长,你们怎么不来帮忙?我一听,想上去扇他几个耳光,你当官的就会欺负人,你家的事,要我们做?我们又不是奴隶。”
“你上去扇了吗?”
“没有,我们有素质的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只狠狠地训了他几句,对他说,你们这些贪官,想在我们向阳机械厂作威作福,没门。”
哈哈哈哈,一阵笑。
胡三见别人抢了风头,心里不是滋味。又“咳咳”几声,一泡浓痰“噗”飞了好几米,所有人又安静了。
“吹!你就吹!不吹你会死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