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发,如果说谁比他还二百五的话,那就只有薛大婶家的白痴儿子了,有人说,此君和向阳机械厂很般配,甚至是绝配!
向阳机械厂以生产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拖拉机而闻名大江南北(当然,它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它也生存了半个世纪之久,如今有些人家的向阳牌电风扇,还以经久耐用著称,它不仅耐高低电压,还耐人工破坏。据说,有人统计过,人家媳妇摔东西,最经得摔的就是向阳牌电风扇了),而林兆发则以搞不清而闻名向阳机械厂千家万户。
上任刘厂长就曾经宣布,班组长以上家里有事,禁止林兆发参与,厂领导家里的事,那就更加不让他挨边了。所以,林兆发不敢出现在李响家的附近。
为什么上任刘厂长有此禁令?那是因为他亲眼见到林兆发在处理人家家庭矛盾时,他不是在解决矛盾,而是活生生地拆散人家家庭,有几次人家家里只是为了吃两个鸡蛋,还是三个鸡蛋的小事闹矛盾,他主动进行调解,最终成功地制造了家庭流血暴力事件,现在至少还有不下于十对夫妻,就因为他的介入,造成夫妻反目为仇,至今有情人不成眷属,让他们的孩子,出现了四个爸爸妈妈。
“你好好在这里等领导!”就连厂办主任廖长庚都敢直接对他吆三喝四,“人家李响厂长,最讨嫌别人跟在屁股后面了。”
“嗯。”林兆发本就没敢去李响家,他只是想到办公楼门前看看,顺便迎接下,现在廖长庚发话了,他哪还敢去?
廖长庚虽是厂办主任,但是他是资深主任,谁来当厂长,没他还不行,人称活档案,向阳机械厂的鸡毛蒜皮,他一清二楚。
李响越往厂区走,心里越凉,进入厂区后,他简直就四肢冰凉了。
这个厂子,还有得救么?
宿舍区和厂区基本连在一起,街道,还是那种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修建的街道,梧桐树倒是茂盛,把街道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地上的树叶,积得寸把厚,有些地方还发出腐烂的味道。
路灯,不知是气枪,还是弹弓的杰作,没了完整的灯罩,积着厚厚的黑灰。李响想,咋就没长草呢?如果路灯里长出草来,应该就是向阳机械厂的奇闻之一,不过,厂房门口的传达室墙壁上,长的不是草,而是树!
保安你顺手拔一下会死人么?踮起脚尖就可以做的事,哎,都懒成这样!
好吧,你不拔就不拔吧,可你坐在凳子上打瞌,还好意思打呼噜。不远处,一个老人在捡垃圾,他已经瞄了保安边上的凳子几眼了,估计在打这张凳子的主意。
十二个车间,李响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因为,那残破样,他想起《倩女幽魂》里的场景,那里面肯定有鬼。别说晚上,白天进去都可能没得人出来。
郭靖还是一一介绍。那是冷作车间,那是装配车间……
李响听着就头大。
这典型是重工业生产厂,现在重新开工,难道去生产飞机,或者火车?不生产这些,还有什么配在这里生产的?
过去,它辉煌时候,大型拖拉机生产过,也不是都和传说的那样,生产只前进,不后退的拖拉机,它曾经还是正正规规的生产基地,连总理都来过,部长更是常客。据说,亚非拉一些第三世界国家,现在都对向阳机械厂生产的机械念念不完。
办公楼在十二个大型车间的西面,好长一段距离。由于担心职工说又一腐败分子来了,所以,李响建议步行,没想到,这一走,竟然走了半个多小时。
好大一个厂!
李响莫名其妙又有了一股雄心壮志。要是再重复昨日辉煌,该多好!
美梦还没开始,到了,一栋古堡式的房子就是厂办公楼,典型的苏式建筑。冰冷冰冷的,不但没生气,人气都没有,一踏进去,凉飕飕的一阵风,李响打了个冷噤。
没人?
这么大一栋房子没有一个人么?
“厂长。”一个人不知几时站在旁边,差点没把李响和郭靖吓出魂魄来,“你好!”
厂办主任廖长庚出来迎接。
“厂长好。”
“厂长好。”
又有两个人出来迎接。副书记钱学林和工会主席林兆发脸上带着冷冰冰的笑容,问候李响。廖长庚赶紧介绍。这是钱学林副书记,这位是林兆发,工会主席。我呢,办公室主任廖长庚。
“就我们几个人了?”李响问。
“嗯。过不多久,我不算,就剩你们四个了。”钱学林说。
现在,李响彻底地成冷血了,人死莫过于心死,李响现在是彻底的死心了。他想,如果谁还以为这里能够成为一工厂的话,那他除非是专门说瞎话,颠倒黑白,祸厂殃民。
干脆倒闭了算了。
哈!倒闭?
别说工厂的职工不答应,银行更不会答应。倒闭了,银行怎么办?八个亿呀,不是小数字。现在这样,挂在账上,虽然收不到利息,做个呆账,一万年收不回,至少还是一笔钱在账上,数字没丢。
不能倒闭?咋办?
嘿嘿,有什么办法?李响还没想。
进到办公室,也是稀糟的,李响这次愤怒了。住房,你们不收拾,可以说是私人的事,你们不管,我没得说。可是,这里是办公场所,我新厂长上任,也该帮我把办公桌准备好吧?
“廖主任,这办公桌怎么回事?”李响拿出厂长的架势了,他很不高兴地问。
“哦,是这样,这张桌子呢,是前任刘厂长坐过的。桌上乱七八糟,是检院搜查时搞成这样。我和钱书记商量,就不知道您要不要这间办公室,所以,想等您来了再确定在哪里办公。反正房子多得是,一个人要十间也没问题。”廖长庚说。
“你是说这间房子晦气是吧?我看风水不错。廖主任,据说你是这里的老人,从参加工作时起,你就在这里了,活档案。你记得,这个办公室坐过的人,最高级别有多大?”李响问。
“一九六三年,坐这里的人是副部级。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最高的升到过正部级。”
“所以罗,我说风水好嘛。就坐这里了。”
“好,那我帮你整理一下。”林兆发突然插嘴。
“不必了,郭靖,你帮我收拾一下,今后,内勤就是你负责了。开车嘛,有时候我自己开就行了。”李响说完,对钱学林和林兆发说,“到你们办公室拜拜码头去。”
先到钱学林办公室,又到林兆发办公室看了看,再回到钱学林办公室,在一个老式皮沙发上坐下。
李响摸着皮沙发,看了许久。这些比李响还年长的沙发,都磨去了表层,很旧很旧了。不过,这是货真价实的真皮沙发。它们是向阳机械厂辉煌历史的见证,六三年,当时一度升格为副部级架子,每年国家拨付的资金令江都市委都嫉妒不已,这里的办公楼、办公用品、配备的小车,整个江都市,就数这里最高级了,以至于,当时江都市委书记(那时叫地委书记)还经常往这里跑,和这里的厂长、书记套近乎。
时光不再,今非昔比,往日的王子现在变成了青蛙,级别从副部级,降到厅级,再降副厅,最后变成了副处级,隶属新开区管委会管理。
“老钱,老林,你们认为怎么才能救活着工厂?”
李响这一问,把钱学林和林兆发都吓一跳,廖长庚在隔壁听到了,“哐啷”一声,一只茶杯掉地下,变垃圾了。
“老弟,没开玩笑吧?”钱学林副书记盯着李响的眼睛,他要确定,李响是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说?”李响虽然有思想准备,但是,还是被他们如此吃惊的表情给惊诧了。难道,他们就从来没想过救活这厂子?
“为什么这么说。老廖,你来给厂长讲讲。”钱学林扯开喉咙叫隔壁的廖长庚。
廖长庚赶紧过来,开讲了。他从历史讲到现在,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一些重要人物,包括上一任厂长老刘,他说得清清楚楚。接着,他又全面分析了现在的形势。
原来,救活已经无望,市里也就指望保留这个架子,不倒闭就行。留守人员三十来个,大部分工资来自于他们收夜市摊子的场地费,不多,只够那些搞卫生的人发临时工工资,而钱学林等人的工资,都是由新开区管委会开支。
廖长庚特别提到,千万别想着去救这个工厂,不救,到安静,反正这样过都过了很多年了,如果你一救它,只有账面上出现资金,不闹得个腥风血雨才怪。
且不是银行和社保局,也不说电力局和自来水厂,工厂欠他们的**个亿,只说这些年来工厂欠职工们钱,就有几千万,譬如,工资、退休工资、补贴、医药费、独生子女费、遗孀费、护理费、安葬费、抚恤费,等等,你没钱,职工不会吃你,但是,只要你有钱,几千双眼睛早就兔子一样,一见钱,其结果,可想而知。
刘厂长并不是没能力的人,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因为梦想救活这个厂子,他启动了一个车间,结果呢,他自己在看守所里去了。法院对他这个案子很头痛,不好判,又不好放,只好先让他蹲着。
李响听完,苦笑地问,“这么说,我们几个就是一个摆设,供给职工和银行看的罗?”
“差不多。主要还是给银行看的吧。”钱学林苦着脸回答。
李响现在回想起来,今天之前,他还是低估了高恕他们,李响再怎么阴暗,也不会想到自己这次是死翘了。
李响见林兆发一直跃跃欲试,想说,又不敢说,便问他,“你也这么想的?”
林兆发赶紧回答:“厂长,我觉得我们也不是摆设,譬如吧,我们其实还是有很多事做,几千上万户人家,需要我们关心啊。”
他说到这里,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李响,等他表示意见,见李响也看着他,那就是说,李响在认真听,所以他接着说,“救活工厂,当然想都不要想,可是,我们作为父母官,职工的家庭我们是可以关心的嘛,职工子女读书、婆媳矛盾、夫妻离婚、邻里纠纷、文明礼貌等,我们大有作为。我觉得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好,时间不够用,有时候觉得掰开都忙不过来。但是,您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哪怕是一天睡三个小时,我也在所不辞。”
李响越听越不对劲,你是表决心,还是表功?文不对题,你林兆发也是正科级干部,说不定还是副处,你怎么和十几岁人一样,一点也不成熟?
新来乍到,李响还是客气地点点头,表示认可。
可是,李响这么一点头,林兆发更来劲了,他说:“厂长,我有个请求,原来刘厂长有个规定,我请求作废。”
“什么规定?”
“他规定我,班长以上级别的干部职工家里的事,我不能介入。”
李响差点问一句“为什么”了,话到嘴边,他没说出来。这不明摆着吗?这是一个热心肠的麻烦制造者。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响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凡是过去的规矩,我们暂时不动,等我摸清情况后,再做新规定吧。
林兆发没理解李响的意思,他急着要李响解除这条禁令,所以,他大声说:“厂长,我要揭发!”
“揭发?揭发什么?”
“揭发刘厂长偷人的事!”
李响差点暴起扇他耳光。
“厂长,我知道,他和几个女职工有染,我逮着了,所以,他要迫害我。”林兆发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