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穆成晖一个字也没承认,但谢时钦可以确定,沈思淼倒下前,曾和他见过面或者说过话。
读高中时,班主任李岳峰对谢时钦和穆成晖都称赞有加,引来不少人的羡慕嫉妒恨。但他一向对此不甚在意,而穆成晖也始终待人和善,他们两人从没起过什么争执,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交集。
谢时钦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穆成晖这样叙旧。
虽然早就料到今天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案,但谢时钦还是有些失望的。沈思淼既然身体没有大碍,那么出事前的因由便显得格外重要了。
对症下药,方能药到病除。
谢时钦看了下手表,他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再不回去,估计秦悦就要暴走了。
她是真心实意为沈思淼好,尽管她几次欲言又止,但谢时钦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身为闺蜜,沈思淼有些话会同秦悦倾诉并不奇怪。
然而,这牵扯到陈年旧事,他并不希望太多人知晓。李亦铎、付清朔和穆成晖已是他所能容忍的极限,将家长里短毫无保留地展露给外人看,谢时钦实在做不到。
回到医院时,Burton已经和他的团队同事们商讨完了。见到谢时钦,他有些愧疚地道:“Alan,对不起,Estelle的情况恕我无能为力。”
尽管早已猜到,但真正听到Burton的这番话,谢时钦还是颓丧起来。他无力地闭了闭眼:“没事,不怪你。”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虽然留学期间时常欺负Burton,但对方毕竟和他一样是平等的人,心甘情愿被他和沈思淼欺负也是因为大家都是朋友。
Burton能够愿意漂洋过海地来为她诊治,已是仁至义尽。他若再不分青红皂白,就太不是人了。
谢时钦推开病房的门,走到床边坐下。连续多日的输液,沈思淼的手背上已经扎了好几个针眼。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这个人呐,最是怕疼,如今为了躲避那感觉,竟干脆直接睡过去。
“你再不醒,好好的手就要变成筛子了,到时候可就难看了。”谢时钦低喃道。
沈思淼特别爱美,而且热衷于保养自己,以及,保养谢时钦。
有一年冬天,她跟着Lambert教授出去考察,中途用完了护手霜,回来后手上冻了几道小口子,难过了好久。在看到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谢时钦的手也变得粗糙了后,沈思淼便天天早晚都要拉着他强制性地抹护手霜,直将两人的手都保养得白白嫩嫩的。
“你看,没你管着,我也老了许多。等你醒来,咱俩就真的成老夫老妻了,到时候被秦悦笑话,还得我来哄你。”谢时钦自言自语,“其实,你就是在等我哄你吧,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儿似的喜欢撒娇。”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你同我撒娇。淼淼,你再同我撒一次娇可好?我一定好好哄你,你想让我干什么都行,随你怎么样。”
谢时钦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坐在病床前,握着沈思淼的手,自说自话了许久。
秦悦站在门口,听了很长时间,到最后实在忍不了,泪眼汪汪地离开。
Burton迎面撞见她,不禁问:“秦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悦见他似是要去看望沈思淼,忙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拉走了。这个时候,还是别让人打扰那两个人才好。
沈思淼既然有可能是心病所致,让谢时钦多陪她说说话,或许会有所好转。
Burton冷不丁地被秦悦拽走了,顿时一头雾水。等听到秦悦说他们暂时不方便见外人后,不禁唏嘘道:“Alan不是吧,这时候还有兴致?”
秦悦听得一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Burton的意思,立即松开了扯着他的手,像躲瘟疫似的避着他。
这个人怎么这么……口无遮拦?
沈思淼留学的时候,都结交了些什么人啊?
活脱脱的一个登徒浪子啊!
竟然还在业内小有名气,简直玷污了医生这个职业!
Burton见原本对他还算客气的秦悦,突然就满脸嫌弃,不禁纳闷了。他脑子转得慢了点,直到秦悦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言了。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吧!
谁让她说得那么含糊不清的,拉他又拉得那么急,他能不想歪吗?
不过,秦悦刚刚眼眶微红地瞪自己的样子,还真挺好看的。
Burton怨念,Estelle以前还说她没有好姐妹,这不就是吗?
想到沈思淼的情况,Burton轻叹一声。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再见这对虐狗达人,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沈思淼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好似将她的前半生又经历了一遍。
唯一不同的是,经历的是梦中人,而她只是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观察者。被封闭在灰暗孤寂的地方,触手所及之处便是那曾亲身经历过的绚烂世界,然而她只能如同坐在影院里一般观看,无法触碰。
她看到了幼时的父母,恩爱无比,对她宠溺有加;她看到了少时的谢时钦,端着张小脸,笨拙地哄她;她看到了青春年少的自己,向心爱的人撒娇耍赖,笑靥如花。
沈思淼多想将这些美好全部留住,然而,纵是再短的人生,亦有起伏笑泪。何况,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她怎会不知“未来”如何。即便再不想见,那些是非纷扰也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偏偏这些事,比她所知的更多。
谢平在自家客厅倒下的那一幕,已经在梦中看过数遍,但从没有哪一次,如同这一回这般清晰。
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时,沈思淼很想捂住脸,不去看那知晓后果的一幕。然而,即便视线被阻隔,声音仍无比清楚地传入耳中。
在谢平满是怒意地责问对方为何要如此糟蹋那些来之不易的数据后,许明义略显激动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
“为什么?那你当年将我的名字放在二作上时,可有想过那些数据也有我的一份?”许明义嗤笑一声,不知是在嘲讽谁,“那次过后,你评上了副教授,而后顺风顺水多年,年纪轻轻就成了教授。而我呢?和人争抢多年,才评上副教授,再想更进一步,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年。这些数据于你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对我……呵。”
沈思淼早已猜到他们之间有过过节,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过节。
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段过往。
俗话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旁观者无法感同身受,又怎知当局者的心情。
不过是事后诸葛亮而已。
对着别人的事夸夸其谈,真轮到了自己,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沈思淼痛苦捂脸,无论如何评价,舅舅与谢平的梁子是早就结下了的。多年前你捅了我一刀,多年后我再还你一拳。谁也没有特别对不起谁,然而,谁也没有对得起谁过。
而最严重的,莫过于,因为此事,谢平受刺激过度丢了性命。
恩怨再大,大不过人命。仅此一项,公正的天平便自然而然地倾斜了。
沈思淼忽然记起,在杭城考察时,接到的那通电话。
在得知对方就是那个发匿名邮件的人时,她的脸色顿时白了一下。而在听到那个人说自己是目击者时,沈思淼更是连手机都快握不稳了。
“我没有什么目的。”那人的声音不带什么感*彩,“只是不想一个人将真相继续埋在心里罢了。这本就不关我的事,我没那个义务隐瞒。”
那人后来又说了什么,沈思淼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那些骗自己的话,再也骗不下去了。
那噩梦不再是她的臆想,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事。
有人看见了。
有人是知情者。
那……谢时钦也会很快知道。
到时候,他们就要恩断义绝了吧?
像上辈子一样。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不相干。
除非,他们再同生共死一次。
但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再经历一次云城地震,也要四年后呢。
意识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模糊,而后便是那长长的梦。沈思淼恍惚觉得,自己快要死去。毕竟,每一次梦到那样的事,她都是大病一场的。
而这一回,梦境如此漫长,她岂会还有生还的机会。
可惜了,没能再看一眼谢时钦。
那个她活了两辈子都深爱的人,那个她重来一次的执念,她再也没有机会和他笑闹,对他做恶作剧,再耍赖地朝他撒娇让他哄了。
但也未必不好。
至少,她再也不会听到他要同自己分手的话了。
这一世纵然再短暂,也总强过上辈子不是。
看呐,她的手上还戴着他亲手替她套上的婚戒,谁也不能摘掉。
就在沈思淼觉得,此生已经满足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着她令她惊愕的话。
她挣扎着想要听清楚,然而,那人的声音却越来越远。
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