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篇2006年初关于沣城生物学术会议的报道,撰稿人是沣城当地的纸媒《沣城时报》的一名老记者,洋洋洒洒千余字,将当时的盛况描绘得淋漓尽致。谢平作为沣城大学生物系最年轻的教授,自然是当时会议的焦点之一。老记者还特地挪了两三百字的篇幅写了对他的采访。
对方发来的是电子刊物的截图,没有标明任何重点,看上去十分无厘头。但付清朔下意识地觉得,此人是知道谢平之死的事的。
否则,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他。
毕竟明面上,付清朔和谢平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这人究竟是谁?
按理说,会调查谢平之死的人,除了自己,就只有沈思淼和方志恒了。
匿名邮件的事他没告诉任何人,沈思淼已经放弃调查,他也不愿再为此事去打扰她。更何况,对方的目的尚不明确,付清朔也不想贸然地应对,不如静观其变。
若对方真的别有所图,一定会再联系他的。
虽然脑海中思绪万千,其实时间只过去了短短几分钟而已。水还没来得及喝,又有人敲门进来。
“总编。”
来人是设计部的吴奕,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在设计上很有天赋,但是有个毛病,特别爱八卦。
和编辑部的苏姐不一样,吴奕这小子是敢蹿到他的总编室来向他打听八卦的。
“没正事别进来。”付清朔看到吴奕有些头疼,“我这里没八卦。”
“正事,正事,绝对正事。”吴奕笑嘻嘻地举手保证,“总编,这是新刊的打样,您看看。”
付清朔接过打样,翻了几页,发现自己现在没什么心情,便暂时搁到了一边。
“等会儿看,下班前给你回复。”
“好嘞。”吴奕连连点头。
付清朔见他还站在远处不动,便问:“还有事?”
他看起来有些为难,还有些羞涩,脸上浮出些许红晕。
“总编,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付清朔把脸一拉:“我这儿没八卦给你打听。”
吴奕连连赔笑:“总编您别生气,我就是想问问,楼下那家咖啡馆的老板娘有没有男朋友,我想追她。”
“……”付清朔拿起一本书,就想往他身上砸,“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喜欢八卦?”
咖啡馆老板娘有没有男朋友他怎么会知道。
“诶诶诶,别砸别砸。”吴奕忙举起手做投降状,“我不是看您和咖啡馆的人挺熟的嘛。”
付清朔双臂环在身前,冷冷地道:“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吴奕这小子是怎么诌出来的?这八卦水平真是越来越低了啊。
“瞎子也能看出来好吗,您桌上那杯拿铁不是还摆着呢。”
付清朔没明白吴奕的意思,直愣愣地望着他。
吴奕此时已经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总编,虽然人家小姑娘只是个服务生,但长得挺漂亮的,性格看起来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对您一片情深。您也别总晾着人家了,什么时候正式带嫂子来给大家见见啊?”
吴奕这一番不着调的话听得付清朔更懵逼了,他打断他的话,问:“我晾着谁了?”
“还能有谁,咖啡馆的小叶啊。每天一杯热拿铁,准点送到前台。这待遇,真的是……”吴奕啧啧叹道。
付清朔此时才明白过来吴奕说的是谁了,他一直以为咖啡是行政部的小黄帮他买的,还准备月底请对方吃顿饭,劳他费心了。
原来……不是吗?
不过,叶姒青这是什么意思?
自从上回在咖啡馆偶遇她后,他又见过她两三次,得知她在这里兼职。但两人从没说过话,每次他去咖啡馆的时候,即便她很闲,也会让其他服务生来招呼他。
付清朔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但他知道一点,吴奕这小子说想追咖啡馆老板娘的事都是鬼话,主要目的是想八卦自己和叶姒青之间的关系。
于是,那本拿起来一直没扔出去的书,最终还是砸到了吴奕的身上。
那小子大声喊着“饶命”就溜了出去,准瞬间又跑去和八卦天团们分享他新挖掘到的消息。
等到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付清朔才略显无力地坐回椅子上。
最近的烦心事还真不少,本以为忙过这一阵后,可以休个长假出国旅行,现在看来全泡汤了。
叶姒青……
他食指不停地敲着办公桌面,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说实话,吴奕的那些评价并没有错。叶姒青长得很漂亮,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已经没有偶遇时的憔悴了,虽然脸色还很苍白,却有一种别样的美,能唤起一些男人的怜爱之心。
她的性格不算太坏,他和她交往的那段时间,两人相处得还挺愉快的,至少他后来的那么多相亲对象,没一个能像她一样让他有进一步深交的打算。
只是……她太软弱了。
那种深入骨髓的软弱,一旦暴露出来,便把她恬静淡然等等优点全部抹灭。
他至今还记得她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样,明明有万千情绪想要发泄,却拼命地压抑着自己。
他甚至怀疑,她这根弹簧会不会哪天因为压得太狠,再也拉伸不起来;或者反弹太过,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方向。
谢时钦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的咖啡馆。
那家他偶尔会去小坐片刻的店面,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而那个女孩儿呢?
她现在是不是也正在望着他?
付清朔自嘲地笑了笑,别傻了,在叶姒青心里,他永远比不上那个渣到极点的前男友。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她所有的深情都用在了那个人渣身上了。
至于她现在的所作所为……
呵,他付清朔难道是那种别人想甩就甩、想追就追的人吗?
Lambert教授的婚礼后,沈思淼一连请了一周病假。
其实她没那么虚,睡了一天一夜后,除了腰酸背痛腿抽筋外,没什么大毛病了。而这一切,都是拜某只刚开荤的禽兽所赐。
罪魁祸首谢时钦却因此逼着她在家休息了一星期,直到她浑身上下哪儿都不疼了,才恩准她回学校继续忙毕业论文。
于是乎,沈思淼刚一踏进实验室的门,Gloria就围上来问她究竟怎么了。那一脸担心的模样,好似她得了什么重病似的,任谁也想不到她其实是被自家男朋友折腾狠了爬不起来。
“我没事,真的。”沈思淼再三强调。
Gloria仍一脸担忧,唯恐她哪里不舒服。
毕竟,沈思淼三天两头地受伤、生病,在Gloria看来就像一个易碎的工艺品。
终于让Gloria确定自己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后,沈思淼松了口气,开始着手准备她毕业论文的实验。
大部分数据之前就已经获得,只余下部分收尾工作。这对沈思淼而言并没什么难处,之前所说的瓶颈不过都是借口,想要拖延时间的借口而已。
她还没想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来劝服谢时钦不回国,事实上,她当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留下他。不过,如果她真的能留校任教的话,谢时钦会不会同意呢?
沈思淼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很无耻,倘若可以,她也不想这样算计对方。这样的算计,消耗的是彼此之间的感情与信任,可她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心安。她所求的,不过是能长长久久地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罢了。
Lambert教授听说沈思淼有留校任教的想法后,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Estelle,你是认真的吗?”Lambert教授将信将疑地问。
宁市植物研究院向她抛出橄榄枝的事,他作为导师自然一清二楚。虽然他也很想让沈思淼留下来,他们师徒俩可以在学术上一起更上一个台阶。但她早就同自己说过会和谢时钦一起回国,定居宁市。如今沈思淼突然改了决定,令Lambert教授十分诧异。
沈思淼点了点头。
“为什么?”Lambert教授不解地问,“你如果真的想当老师,回国也一样可以。”
而且,以沈思淼的水平,她回国执教,受到的重视程度一定会比在这里高。
“Lambert教授,留在这里更有挑战性不是吗?”沈思淼反问他。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然而她的眼睛出卖了她,Lambert教授看不到她真正想要挑战的那种兴奋感与跃跃欲试,这和她在得知宁市植物研究院向她抛出橄榄枝时的神情完全不同。
Lambert教授语重心长地道:“Estelle,未来是你自己的,别草率地做决定。”他顿了一下,又问了一句,“Alan知道吗?”
沈思淼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Lambert教授沉沉地叹了口气,看来他的婚礼并没有给Estelle带来好运啊。
那天见他们俩在一起挺好的样子,他还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解开了。
“那你这一周没来,是和Alan吵架了吗?”Lambert教授关心地问。
谁料沈思淼听到他这句话后,脸腾地变红了,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前的栏杆。
Lambert教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这两人的感情应该还不错吧。
沈思淼见Lambert教授一副了然的模样,不禁连脖子都红了。
她在心底把谢时钦骂了一遍又一遍,都怪他,害得自己在Lambert教授面前把脸都要丢光了。
“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Estelle,好好珍惜。”Lambert教授想拍拍她的肩膀,然而脑海中浮现出自家那个霸道男人的脸,又收回了手,“留校任教的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相比于在大学里执教,沈思淼更适合去研究院这种地方。
没有太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用与一群糟心的孩子打交道,她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安安静静地做研究比较好。
晚上吃完饭后,沈思淼窝在沙发里玩iPad,谢时钦则挽起袖子在厨房里洗碗。两人一个泡在实验室里就忘了时间,一个时不时加班,回家的时间不确定,请的阿姨便只负责帮他们做好饭温在电焐煲里。于是乎,这洗碗的任务又落回了谢时钦的身上。
虽然看过很多遍,但谢时钦洗碗时的背影还是每看一次都觉得养眼。她一边玩着“水果忍者”一边抬头欣赏,到后来因为分心被*炸了几次后,索性扔了iPad,专注地望着他。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谢时钦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看我干什么?”沈思淼嘟囔道,“你上班的时候难道也这么一心二用。”
“不会。”谢时钦低低地笑起来。
沈思淼便道:“说明你一点儿也不重视洗碗这件事!”
谢时钦的眉眼间都染了笑意:“上班的时候没有你。”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
这家伙,甜言蜜语真是说得越来越溜了!
被沈思淼含羞带怯地瞪了一眼,谢时钦的心情顿时大好,洗碗的动作也利索起来。没一会儿,他擦干净手,从厨房里出来,在她身边坐下。
“还在切水果?”他一把将人拥在了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沈思淼撇撇嘴:“不行啊。”
自从谢时钦刷新了她的记录后,她便狂奔在追赶他的路上。然而这家伙太逆天,别说超过他了,她的最高分都和他相差甚远,以至于这游戏越玩越没意思。若非堵着一口气,她估计早就把这游戏卸载了。
“以后不准再用我的号玩游戏,听到没?”沈思淼“恶狠狠”地警告他,“什么游戏都不行!”
谢时钦含笑答应了。
至于那个当初央求他帮忙玩一局打败Burton的人,谁还记得是哪位?
见他这么听话,沈思淼十分满意地又往他怀里窝了窝。
然而抱着她的人却开始心猿意马起来,某些事尝过一次就食髓知味,之前把人折腾狠了,整整一星期他都没敢碰她,心里憋着的那股火早就烧得不能再旺了。
发现某人的狼爪子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摩挲,沈思淼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在他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谢时钦颇为委屈地望着她。
“好色之徒。”她瞪了他一眼。
沈思淼发现,自家男朋友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越来越无耻了,不仅油嘴滑舌,还会装可怜了!
她该说自己教得太好,还是说他学习能力太强?
沈思淼严重怀疑,上辈子那个到死都没碰过她的谢时钦,和眼前这个人压根就不是同一个。
“淼淼。”他低声叫着她,声音都喑哑了几分。
谢时钦才二十三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让他尝了甜头就断粮,实在是太残忍了。
沈思淼被他说话时喷洒的热气刺得微痒,她缩了缩脖子,说:“爪子放好!”
她觉得不回国的事还是要好好地和谢时钦谈一谈,不然到时候突然丢给他一个*,把两人炸分手了就不好玩儿了。
“阿钦。”她将他不安分的手从衣服下摆拽出来,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见她露出这副表情,谢时钦也知道某些事是没戏了,便端正了态度,听她慢慢说。
“我打算争取留校任教的资格。”
谢时钦的眼神暗了一下。
来了。
他的淼淼,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了不愿回国的心思。
“为什么不愿回国?”谢时钦直截了当地问。
沈思淼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她真的没有可以说出口的理由,她的所作所为就像个任性的孩子,完全就是无理取闹。
可她真的无法再忍耐下去。
她怕时间拖得越长,她会疯掉。
那天他们在一起后,她在床上昏睡的时候,又做了那个梦。
整洁的客厅,雪后的阳光照射进来,将谢平和那人所站的地方照得格外明亮。谢平的身后是她所熟悉的——谢家的餐厅。餐桌上摆了未收拾的碟子,碗筷旁立着一只小酒杯,残留的酒香萦绕在杯盏之间。
谢平的脸上有很深的红晕,怒指着对方时,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你怎么……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的?”谢平似乎是气急了,一手颤抖着指向对方,另一手则抵在胸口。
那看不清相貌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谢平脸上的表情黯淡了几分。
然而他脸上的怒气并未消减多少,他又和对方争执了几句,沈思淼听不清,只知道后来谢平气得失手打碎了玄关处的一只插花瓶。而对方,则在谈话彻底崩裂后,甩袖离去。
沈思淼眼睁睁地望着谢平在那之后,因为怒急攻心,渐渐身体不支倒地。
他左手的掌心压在了花瓶的碎瓷片上,鲜血缓缓流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