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有多远呢?
从诺言许下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生命结束。
上辈子她做到了,沈思淼想,这一世,她没道理做不到。
那天晚上,她一直陪他到很晚,两个人没说多少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谢时钦本就不善言辞,这些日子又接待了太多宾客,说了太多话,而今更不想再开口了。
月光的清辉透过客厅的窗帘洒了进来,十七岁少年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沈思淼握着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少年的力气很大,忙碌数日而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五指扣住手心,让她感到些微地疼。她腾出另一只手,盖在他攥紧的手掌上,温柔安抚。
沈思淼十分庆幸,自己不是真正的十七岁。一个未成年少女哪里懂得如何安抚未成年少年呢?以她从前的性子,必定会咋咋呼呼地在他耳边说很多话,想要逗他开心,殊不知,此时此刻,谢时钦只需要有人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丧事办完以后,谢时钦又重新回到学校上课。只不过,他不再住在天水韵小区,而是与母亲一起暂住在外婆家。那天晚上放儿子一个人在家,何素欣实在不放心,后半夜冒着严寒又赶了回来。到家时,谢时钦睡得正沉,她望着儿子疲倦的面容,哭肿了的双眼又止不住地落泪。
她至今不愿相信,谢平已经离开了他们母子。
元旦那天午后,谢平回到家激动地告诉她,攻克了半年多的课题终于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关,等他整理好数据,就可以着手写论文了。因为高兴,谢平小酌了几杯,醉意微醺时,他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说了好些甜言蜜语,弄得何素欣脸颊绯红。她万万没想到,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听他说话。
早知道她就不该去那么远的超市,预备晚上做的海鲜还在购物袋里活蹦乱跳,谢平却不知何时倒在了客厅里。
隔天谢时钦也搬到了外婆家,上下学由舅舅何承斌开车送他。何承斌的车太过骚包,初次停在沣城一中门口时,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若换作往常的谢时钦,定然是不乐意上他的车的,但这段时间他情绪低落,压根顾不上这么多。
沈思淼望着那辆炫紫的车从眼前疾驰而过,熟悉的少年坐在副驾驶上,神情落寞。已经整整一周了,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句。谢时钦似乎总是心不在焉,不仅仅是对她,上课做作业亦然。
她很担心,但也明白这个过程是必须经历的。
很痛苦,也很无奈。
秦悦不明其中的道理,看她不再咋咋呼呼地往谢时钦身边凑,欲言又止几次后才偷偷问她:“你和谢时钦闹僵了吗?”
她摇了摇头:“他现在需要慢慢平静,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他。”
秦悦似懂非懂地望着她,半晌又道:“三水,我觉得最近穆成晖看你和谢时钦的眼神怪怪的,你注意到没?”
沈思淼当然不知道,她如今的全部心神都在谢时钦身上。她很感激上次穆成晖的帮忙,但她之前也帮过他,两人算是扯平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没有那么多空闲去关注。
“真的,他看你们的眼神,就像……就像……”秦悦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时急得抓耳挠腮的。
沈思淼没兴趣讨论这个话题,她翻开语文书,继续默读着尚未背熟的课文。
秦悦见状,只好悻悻地掀过这一页。
但沈思淼并没有读进去书,她的脑海里总浮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她置身在一片茫茫迷雾之中,就像每一次梦见前世一般。然而又与以往不同,她完全看不清那些虚影里的景、物、人,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她像是在看一部像素极低的默片,播放还特别地不流畅。
她早晨起来时吸着鼻子想,也许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这梦境一直伴随了她整整一周,直到感冒结束,才又倏然消失。
沈思淼想弄清这梦境究竟想说什么,但如此模糊的场景,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猜不到。
她忿忿地想,既然如此,那给她这样的预警又有何用呢?
她完全无处下手!
她只能凭空猜测,这一切或许都像从前的所有梦境一样,和上辈子谢时钦想与她分手有关。
但是,没有证据。
什么都没有。
谢时钦与母亲搬回天水韵小区时,已是一月底。腊月已至,年关将近,何家奶奶本想留女儿过了年再作打算,何素欣却不想因为自己再拖累儿子和弟弟。
年前全省八所重点高中有一次联合模拟考试,每个人都在头悬梁、锥刺股,以求在这次八校联考里取得好成绩,安安稳稳地过年。原本吵闹不休的课间安静了许多,沈思淼在复习间隙,偶尔瞥一眼谢时钦,却发现他虽然捧着书,却明显地神游物外。
“钦哥哥,我们说好要一起考T大的。”她小声提醒,希望能藉此提起他的斗志。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他虽口中说着没忘,却还是常常走神。
于是,八校联考的成绩出来后,他的排名从全校前五一下子跌到了二十名开外,八校的前百名里更是找不到他的名字。
倘若继续这样下去,T大只能成为奢望。
谢时钦望着面前的女孩儿,怅然若失:“淼淼,对不起。”
沈思淼闻言,心揪得更狠了。她一把抱住落寞沮丧的谢时钦,连连道:“没事的,没事的。”
他经历了这样大的事,成绩下滑情有可原。即便他在高考前都无法恢复,也没有关系。他在哪儿,她在哪儿。
他是金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会发光的。
高考只是一个小关卡而已,并没有老师们鼓吹得那么重,哪怕失败了或不去走,也没有关系,还有千千万万条路可以选择。
与她同样想法的,显然不止一个。
但沈思淼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舅舅许明义。
八校联考的成绩出来后没几天,许明义在餐桌上突然问她:“淼淼,你想不想出国读书?”
她尚不明白他何出此言,舅母却先跳脚了。
她“啪”地将筷子一放,气急败坏地道:“许明义,你什么意思?这事和淼淼有什么关系?”
舅舅让她别大呼小叫,但暴脾气的舅母哪里能克制得住。她指着许明义道:“你和谢平兄弟情深,干什么拖淼淼下水?还有四个月就高考了,你少在这里整什么幺蛾子!”
看她势必要闹一场,许明义索性也放下了碗筷,拉着她进了主卧。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更为激烈的争吵。
沈思淼怔住了,一头雾水的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主卧附近。
“我不同意!淼淼就像我的亲生女儿一样,我绝对不同意!”
“夏夏!淼淼马上就是成年人了,你也不要太拘着她。平心而论,谢时钦那孩子不错,你的观念不要太陈旧了。”
“我观念陈旧?许明义,你问问天下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孩子好的?淼淼只有十七岁,她能懂什么?我告诉你,这件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凌夏说完就摔门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沈思淼,她没好气地道:“回去吃饭!”
沈思淼摸了摸鼻子,悻悻地回到餐厅。
不过,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两人到底在吵什么了,大概是谢家要送谢时钦出国,舅舅希望自己和他一起去。
舅舅实在是太懂她了!
她恨不得扑上去亲他一口!
现在这种状况,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和谢时钦分开四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更何况,以她现在的知识量,国内的本科教学水平完全满足不了她。老老实实地参加高考、读大学,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至于舅母……舅舅肯定会说服她的。虽然平常打理生活起居的是舅母,但真正遇到大事,当家作主的还是舅舅。
因此,后来许明义悄悄问她是否愿意出国时,她很干脆地答道:“舅舅,我想和谢时钦在一起。”
与此同时,谢家也同样为这件事鸡飞狗跳。
谢时钦近段时间情绪一直很低落,这次成绩下滑如此厉害,何素欣忧心忡忡。因此,在听到许明义建议她将儿子送出国后,她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而弟弟何承斌也同样赞成,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外甥在金融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出国接受更为先进的教学,对谢时钦日后的发展更有助益。
最关键的是,如许明义所言,换一个环境,可以让谢时钦暂时忘却丧父的痛苦。孩子的未来不能毁了,出国是个明智之举。
但谢时钦不愿意。
他不能把母亲一个人丢在国内,父亲的过世,没有人比她更难过。而且,他也不想去读金融。
“我要读生物系,爸爸没完成的课题,我想把它做完。”他扒着碗里的饭,闷声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