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呢?
沈思淼觉得脑海里有一根弦“嗡”地断掉了。
更可怕的是,明明医生说是过渡疲劳加上饮酒引发的脑溢血,她却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实在太荒唐了!
她努力地想要将这毫无根据的想法逐出脑海,然而它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攀附在她的脑神经上,不停地刺激着她,警告着她。
这不是意外!
这不是意外!
这不是意外!
刺耳的声音不停地叫嚣着,沈思淼忍不住抱住头,脚下也不禁踉跄了几步,差点撞上旁边的护士。
“淼淼?”谢时钦回头望她。
她克制着站稳身形,喃喃道:“我没事。”然而脑海中那汹涌的狂潮依旧侵蚀着她,以至于她的脸色都有些白。
“我去看看阿姨。”说完,她快速离开。
何素欣突然遭受丧夫的打击,整个人都萎靡不振。她与谢平少时相识,结婚十九载,虽谈不上如胶似漆,日子却也过得安稳顺遂。她原本计划着等谢时钦高考结束,丈夫的课题研究做完,夫妻两人赶在暑假期间一起去旅游度瓷婚。没想到新年伊始,他竟就这么抛下了他们母子二人。
何承斌接到消息赶来时,何素欣已经在沈思淼的安抚下好了许多,而谢时钦则打理着医院里的诸多事情。何承斌不过三十五岁,但对于伤心至极的何素欣和尚未成年的谢时钦而言,俨然是顶梁柱一样的存在。
有了何承斌这根主心骨,医院的事很快处理完毕,三人开始着手筹备丧事。谢时钦的爷爷奶奶过世早,倒是免了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而何家奶奶则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一连数日,何素欣肝肠寸断,流的泪不知几何。殡仪馆里,每每来一个吊唁的人,见她这副模样都要上前宽慰几句。殊不知,来客越是如此,越勾得她伤心欲绝,守灵的那几日,何素欣好几次哭昏过去。
谢时钦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后来慢慢地镇定下来,跟着舅舅何承斌有条不紊地处理丧事,原本就清冷淡漠的人,经过这几日的洗礼,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火化的前一夜,谢时钦与何素欣都要彻夜守灵,这天下午他匆匆回了趟家,新拿些换洗的衣物用具。他的脚步声既快又重,坐在房间里心神不宁的沈思淼,一听这声音,便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钦哥哥。”她拉开门,朝正上楼的谢时钦喊道。
谢时钦顿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沈思淼三两步跑上楼,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本就瘦削的少年又瘦了一大圈,眼底更是布满乌青之色。他扶着栏杆,背脊挺直,看到沈思淼跟上来,又继续往家里走。
她紧跟而上,帮着他整理好所需的东西后,又关切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钦哥哥。”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两人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话。
“我先走了,妈妈一个人我不放心。”良久,他轻声道。
沈思淼不知该说什么,情急之下突然抓住他的胳膊,而后顺着外套下滑,最后扣住他的手。谢时钦侧过脸看她,嘴唇微微阖动,却什么也没说,只紧紧地回握住她。
隔天,谢平火化,又两日,入土为安。
沈思淼找李岳峰请假,却被对方恨铁不成钢地痛骂了一顿。大意是说谢时钦的父亲下葬和她有什么关系,离高考只有五个多月,她还不赶紧收收心,专注备考。
沈思淼没反驳他,但第二天却直接旷了课。
舅母凌夏在人群里看到她后,三两步走过去,将她拎到无人处训斥:“你来干什么?真是长大了心都野了。”
骂归骂,但人都来了,她也不会再把人赶回去。何况,看沈思淼胳膊上的袖标,可见谢家人已经知道她来了。许明义和谢平是好友,今天这个日子他们不能做得太难看。
沈思淼才不管别人说什么,父亲过世的伤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仅仅因为自己也是早年父母双亡,更因为她知道谢平对于谢时钦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谢时钦虽然不像她小时候那样被父亲娇宠着,但对一个男孩子而言,父亲总归是与众不同的。上辈子谢平过世时,谢时钦已经成年,然而每年回来扫墓时,他的哀痛都不曾减掉半分。而这一世,他只有十七岁,又如何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哀乐从殡仪馆一路吹到了秋象山,谢时钦捧着父亲的遗像,走在最前方,而沈思淼则跟着大部队走在后面。下葬的位置与前世一样,从山脚一路往上走,沿途的杂草荆棘,因为天气寒冷都蔫头耷脑的。
但沈思淼认得这种草,和她梦里所见一模一样。
那个梦她后来又做了数次,每回瞧见谢时钦悲痛的模样,她的心都揪了起来。然而,她查不出线索,不知二十七岁的谢时钦究竟在难过什么,忍耐什么。
她只是一遍遍地做着相似的梦,得不到任何提示,想不出任何办法。
她有时会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她多想了,现实压根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可怕。但脑海里像有妖精打架,不停地警告自己不要贪图安逸。
直到谢平过世那日,这念头叫嚣得更凶了。
那天晚上,沈思淼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不断地强迫自己入眠,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
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闹钟的指针移到了三点的位置,她再也躺不住,爬起来裹了件羽绒服,从书架里取出那两本记事本。
2007年1月1日,阿钦父亲过世。
又是他们“在一起”之后,这一世的时间间隔更加紧凑。他们牵手还不到一周,谢平就发生了“意外”。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天不允许他们在一起,才会发生这种事。
上辈子他们最终没能长相厮守,明明都快结婚了,却葬身于地震的废墟中。
然而,这玄而又玄的事,沈思淼自己都不信。
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凭什么不能和谢时钦在一起?一世不够,还要重来一遍?
她忿忿地合上本子,重新躺回床上,然而心里有怨气无处发泄,一直清醒到天亮。
而后几日,舅舅与舅母前去吊唁,沈思淼也跟随着,直到元旦假期结束,她被迫返回学校。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谢时钦父亲过世的事很快就在班级里扩散开来,与他关系尚可的人托她带去宽慰,但平日里不怎么待见他的人却嘴欠得很。
“谢时钦真是可怜,他爸这么早就死了,没准过两年他妈就会给他找个后爸了。”
三五个人围在一起嚼舌根,说得煞有其事的。沈思淼气得冲上去把他们都骂了一顿,没想到有个男生却阴阳怪气地道:“这还没嫁过去呢,就急着维护未来夫家了。”
这话实在太难听,其他同学都看不下去了,然而除了当初那个在飞机上与她邻座的酒瓶底男生说了句“口下留德”,没人出来帮衬。
最后还是学习委员穆成晖用纪律要求约束所有人,才没让这场闹剧扩大化。
后来,沈思淼向这两人道谢,结果,前一个仍旧一副老夫子做派,后一个压根不搭理她,让她又气又只能憋着,好不难受。
丧礼过后,谢时钦扶着差点又哭断气的何素欣去一旁休息。一夜之间长大的少年,将母亲安抚好后,又沉着冷静地去应对往来宾客。他的脸上已看不出多少伤痛,但沈思淼知道,那些都藏在了心里。
怕何素欣出什么意外,何家奶奶将女儿接回家小住,谢时钦因第二天还要上学,天水韵小区离学校近,就没有一同搬过去。
晚上十点多钟后,见舅舅舅母已经睡下了,沈思淼偷偷溜出去,敲开了谢时钦家的门。
少年已经连续很多天都没有好好睡一觉,眼底的乌青比上次见到的更深。沈思淼心疼地抓着他的手,抚上他的眉眼,抽噎着道:“钦哥哥,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谢时钦没说话,半晌,突然抱住眼前的人,将她紧紧地扣在怀里。他的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连日来的伤心、疲倦,一瞬间化作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沾湿了沈思淼的衣裳。
他用力抱着她,勒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她却没吭声,只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白天的沉着冷静这一刻全化为乌有,只剩下最真实的敏感与脆弱。
“淼淼,我没有爸爸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哑声道。
泪落得更加汹涌,沈思淼只觉得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了。这感觉她也曾体会过,父母过世时,她只有九岁,不会伪装坚强,哭着闹着要爸爸妈妈,任外婆怎么哄都无济于事。
后来终于接受现实后,她被送到舅舅家,然而舅舅舅母的悉心呵护让她更加思念父母。直到她认识了谢时钦,这个自小就性子清冷的人,明明看不惯她哭,却又因为母亲的嘱咐加上对小女孩的怜惜,不得不耐着性子哄她,给她讲从书上看来的笑话。
沈思淼笑点低,往往她止了眼泪笑得快岔气了,谢时钦依旧板着一张脸,好似那个讲笑话的人并不是他。
时间长了后,沈思淼终于不再那么爱哭了,只是缠谢时钦缠得厉害。在九岁的小姑娘眼里,这个小哥哥就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而如今,她的福礼也遭受了与她一样的痛苦。
“钦哥哥,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她抬起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