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涧道:“据传,这悼禅大师自幼便长于古林僧院之中,敲木鱼,念梵经,却在成年之后心性大转,叛出了佛门法道。而那太癫诗人,原是官宦世家子弟,年少时纵酒扬欢,挥金如土,败光了家财,而后便流连于风月烟花之所吟诗作唱,自号太癫诗人,靠情妇接济潦倒度日。”
缇珈道:“这倒是两位奇人。”
岳涧道:“是啊……这两人非正非邪,交人断事全凭一息之念,都够狂气、够胆气,但也够悍气、够妄气。”
叶影:“…………”
当叶影漫看的目光触及悼禅大师近旁那个戴笠帽的玄服男子时,她的心头忽然涌出一股玄异之感,不禁低噫一声,多瞧了那人几眼。却见他垂低着头,脸隐在宽檐笠帽之下,阴影覆盖,看不太真切其五官轮廊。
叶影:“……???”
叶影:(身形样貌虽近似于他,气质却两异……)
叶影:(……是我想多了吧?)
那悼禅大师和太癫诗人痛饮了几十坛烈酒,两人都是醉至酣处,面红耳赤,恣形尽露。
悼禅大师打了个酒嗝,半醉半醒地道:“依贫僧之见,这斗酒之比便算以平局作了,足下意如何?”
太癫诗人却不答他,乜眼道:“这什么破椅,坐得我这癫人肩背膝腿都酸了……絮儿,过来。”
那位弱骨纤形的妙龄女子遵言近前,竟这么当着一众过往行人的面,罔顾周遭说点指论的潮议声,坦定神适地跪在了太癫诗人的膝下,一脸驯顺之态,揉肩捶腿,巧手拿捏,甚是娴熟。
太癫诗人这才慢悠悠地道:“你这秃驴想是怕了吧?我这癫人可不依饶。要么你认输,要么咱们接着来!”
悼禅大师摆头道:“非也非也。贫僧另想了一个好比法,定可决一雌雄。”
太癫诗人挑眉道:“哦?什么比法,说来听听?”
悼禅大师道:“贫僧有一串菩提念珠,可将之藏入一个空酒坛内,再另选九个空酒坛与这一个藏有菩提念珠的酒坛列于一处。咱俩挨次来猜,谁先猜中菩提念珠在哪个酒坛中,谁就是此局的赢家。”
太癫诗人展腰道:“听来倒是有点玩头。”
悼禅大师道:“……当不止如此。”
言罢,悼禅大师又从僧衣中掏出了九柄柳叶小刀,三寸长,半寸宽,一一摆在桌上。
悼禅大师道:“轮到猜坛之时,猜者每猜错一次,便须让对方向自己身上刺一刀。眼耳口鼻、手指足趾、四肢百骸……甚至椎骨心窝,要刺多深,要刺何处,均由对方选定。”
太癫诗人拍桌豪声道:“这比法够爽当,正合我这癫人之兴!好,就依你这贼秃的提议,咱们来比出个道来!”
在平原客栈前围看的民众听到这里,都禁不住惊起了一身冷汗,心下皆想,这十个酒坛一坛藏珠,一次猜中的机率只有十分之一,要是对方怀心不善,岂不是第一刀便可取了那猜错者的性命吗?
这两人本是拼斗酒量,虽也纵情肆狂,但却未伤肤骨,未承想眼下竟演变成了一场博命豪赌。
这时,默默替太癫诗人推拿按摩的妙龄女子忽然抬起头来,似咬红了双唇。
妙龄女子浅嚅道:“爷,你……”
太癫诗人呵斥道:“男人的事,妇道人家插哪门子的嘴……一边儿去!”
妙龄女子低眉顺目道:“……是。”
悼禅大师取下挂戴在脖子上的那一串有着一百零八颗菩提子的念珠,接着又从东歪西倒在桌上地上的几十个酒坛中随手选了十个。
选坛时,这位悼禅大师漫不经意地便将掂过而弃的酒坛以臂力震碎。他喝了这么多酒,酒散气劲,竟还能有如许大的威力,显可见此人道功真法非同寻常。
悼禅大师道:“为示公平起见,这串念珠还需请你我之外的第三人选一酒坛藏放。”
太癫诗人捻须道:“……好,便随你意。”
悼禅大师向人群中巡眼一望,目珠转了几转,片刻后,嘴角流出一缕似是而非的笑意,抬步走向了在人群中驻看多时的叶影等人。
悼禅大师来到叶影面前,合十道:“这位姑娘,能否请你将这串念珠放入十坛其一之中?”
叶影微诧道:“这里百人之众,大师怎就偏偏相中了我?”
悼禅大师道:“贫僧见姑娘你是与佛法无缘之人,故来烦劳。”
叶影:“…………”
如何答复呢?
【其一
同意】
叶影道:“……便应大师之请。”
叶影接过悼禅大师递来的菩提念珠,走上前去,从十个酒坛中挑出一个,将念珠无碰无响地放入了坛中。
走回人群前,她似有意若无意地向那头戴笠帽的玄服男子投去了一眼,只是笠下影长,午光眩目,仍瞧不明晰他的脸。
流盼转顾间,说不出为什么,叶影的心忽有所动,只觉那玄服男子似乎也朝自己淡瞄了一眼,却旋快地转开了目光,似有还无一般。
叶影(些微恍神):(……只是我的错觉吗?)
…………
悼禅大师:“……谢姑娘。”
叶影道:“微末之劳,大师何须言谢。”
【其二
拒绝】
叶影道:“……大师还是另请他人吧。”
悼禅大师道:“这是为何?”
叶影道:“叶影既是与佛法无缘之人,怎好使这菩提念珠经我的手而蒙污生秽……”
悼禅大师摇首叹道:“姑娘妄念啊。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岳涧走出一步,向悼禅大师道:“……大师若不嫌,岳某愿效此劳。”
悼禅大师看了岳涧一眼,合掌道:“那就烦请这位施主了。”说时便将菩提念珠递给了岳涧。
岳涧走过去将念珠放入了十个酒坛其中一个之内。
悼禅大师道:“……谢施主。”
岳涧道:“些末小事,何足谢哉。”
客栈前,酒桌上,九柄柳叶小刀映着晖色,炫光晶亮。地上十个酒坛摆成了一排,悼禅大师和太癫诗人依旧相对而坐,玄服男子和妙龄女子仍自分立两侧。
悼禅大师道:“太癫,便由贫僧先开这个头,可好?”
太癫诗人目微聚,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