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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老虎嘴里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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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后,子杰连个眼神都没给我,径自抱着小白前前后后地忙,那体贴劲看得我眼红又心酸。什么时候我也能得到他这般照顾一回,那我就乐了。可从小到大,基本上连个感冒都少有,身体素质好得没话说,天生天养就这副强健体魄。

砰的一声,打断我偏离的思绪,扭头看了看,不见人影,往门边看他的鞋子还在,那就是没出门。盯了眼卧室紧闭的门,他进房了?忽然想到什么,我小跑到狗窝那边,往里头一看,空的,再在屋子里四处寻了一圈,洗手间和阳台都没放过,最终哭了。

他把小白带房间里去了!真是半点机会也不留给我与小白独处啊。

我悄悄扒在门边侧耳聆听,里头没有一点动静,试着转动了下门把,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锁门。可门一开,我就凌乱了。他坐靠在床沿,手里拿着什么杂志在看,他的腿上垫了条毛毯,小白大大咧咧地躺在上面,享受着他的爱抚。

我羡慕到眼红,又没办法,只能咬牙切齿着。

清凉的视线扫过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看着我,短促的神经觉摸出了点淡漠的味道。

“子杰,小白今晚要睡这?”硬着头皮发问,他这个样子当真很瘆人,我宁可他朝我怒斥,命令我做什么来惩罚。他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甩了一句话过来:“没听到医生怎么说?”

兽医说什么了?仔细回想,好像临走前交代要留意小白夜里还会不会呕吐,若严重须立即送医院。也就是说,今晚他打算亲自监护,这里势必是没我什么事了。瞟了眼我的卧铺位置,悲恸得很,那里要被小白占据了。

垂头丧气地退回了门外,还没骨气地给关好了门,拖着脚步窝进沙发里。

在沙发上睡到半夜,连连打喷嚏,揪了揪身上的男式外套,将胳膊掩进里面,可外套太短,遮了上面难遮下面。摸了摸肚子,饿了。

反正凉意阵阵也睡不着,于是就起身跑去厨房。十分钟后,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面出锅,里头还特意加了两个鸡蛋。哧溜了一口汤,嗯,鲜美!加了特配的鸡汁,味道就是不一样。端起大碗准备去外面桌子上吃,转过身被吓了一跳。

只在厨房开了盏昏黄的小壁灯,外头客厅是黑乎乎的。突然那黯黑里冒出个人影来,能不吓人吗。透过微薄的光亮,看清那颀长的身影是子杰后,惊跳的心变成了惊疑。

定格了大约两秒,他从暗影中走出,脸上神色莫名。我心中忐忑,不晓得他怒气尚存呢,还是怒意未消呢,还是……手上一空,他转身,端走了我的面!

这是什么情况?我从愣神中醒过来,跑进客厅,就见这么一幅画面:某位大人端着我的面坐在餐桌前,哧溜哧溜地吸,他的脚边小白吧唧吧唧吃着狗粮。吃得真叫人狗尽欢!

可那是我的面啊!

叫屈声压在嗓子里,只能是无声的抗议。哀怨地转身,重回厨房,上下翻找冰箱,刚才最后两个鸡蛋都打在那碗里了,可怜见的,最终我只能吃白水荒面。可等我再次端着面走进客厅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除了桌子上放了只空碗,还有一双孤单的筷子。

很不是滋味地坐下,白水面到嘴里淡得一点味都没,勉强吞咽了几口,还是作罢。正要起身去倒掉,突听一声冷哼传来:“浪费可耻。”我的动作僵住,慢动作似的缓缓扭头,声音源自小白的狗窝位置。

果然,那处凝立了一黑影,正是我以为带着小白回房去了的子杰。

我又坐回位子,埋头继续与白水荒面抗战,静谧的空间全是我的吸面声,尴尬就在这不雅声中持续,等到一碗面下肚,嘴里寡淡,心头惶惑,余光忍不住往那处瞟。他似乎半蹲在地,不知道跟小白腻呼什么。

心不在焉地收拾碗筷,手上一滑,乒乓声起,直接来了个自由落体,两只大碗全砸地上,四分五裂不说,那剩下的面汤还全洒我身上了。欲哭无泪,这人衰起来,诸事不宜。脚步声传来,我赶紧蹲下埋头捡碎片,忽听一声轻斥传来:“让开!”

我目光略转,就见眼前多了一双脚,视线转开些,旁边是簸箕和扫帚,半蹲着往后挪了挪位置,却没想后脑勺重重磕在桌沿上,忘记自个儿是蹲在桌子旁边了,这也就罢了,头撞桌后引发了连串反应。先是我抬手去揉后脑勺,随后身子没稳住,往一边踉跄而倒,基于手还在脑袋上,来不及去撑,于是我就用不倒翁的姿势斜摔地面上。

那摔一下也没什么,反正皮厚着,最多抚两下就过去了,偏偏不巧得很,摔的方位有错。臀部着地时,压在那碎了的瓷片上了,于是我悲剧了!

哎哟!这痛呼声压在嗓子里没敢发出来,我斜躺着身体,正好仰视而上。此时他满脸惊愕,左手扫帚,右手簸箕。如果眼睛再瞪圆一点,嘴巴再张大一点,那就是活脱脱的目瞪口呆。这种表情,鲜少在他脸上出现,可见我这情形是有多惊悚诡异了。

咬了咬牙,准备自救,手刚撑地,就听他突然沉喝:“别动!”吓得我手上一软,然后臀部二次受创!倒吸凉气,那真叫一个疼啊,我怀疑瓷片穿透衣料扎肉里去了。腰上一紧,身体腾空,然后被一路提着到了沙发跟前才被放下。

“趴着!”

我立即麻溜爬上沙发,老实趴着。脚步声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他手上多了个医药箱,等等,医药箱?!急急伸出爪子拉住他的手,干笑着说:“我自己来就好。”

他回头盯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起身走开了。

昨儿晚上还在那儿肖想他照顾来着,立马梦想成真了,可我却有福不能享。这伤处实在是那个啥,太羞人了!独个儿翻了翻医药箱,突然就犯难了。先不说伤在臀部,这反手上药的难度,主要是那边子杰大人还杵在桌前清扫碎片,声声入耳不容忽视,我这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宽衣解……裤吧。

于是我又默默把药箱盖上,脸埋进沙发里,忍着一阵阵疼,忍着龇牙咧嘴,忍着面部扭曲。得,发现自己有做忍者神龟的潜能。

清冽气息靠近,头顶传来询问:“干吗不敷药?”我闷在沙发里回:“敷好了。”翻动声起,继而一记轻拍在我后背,命令道,“抬下腰。”我听令行事,却发现他的手摸在我裤腰上,准备那个啥,连忙按住扭头问,“你干吗?”

他的回话很绝,还带了点黄腔味:“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如果不是当下这种情形,我想我会被他这话弄得满面羞红,太令人遐想了。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付过去,却听他又道:“跟我还要遮遮掩掩的?赶紧,别磨蹭。”

迟疑间,腕上一痛,手指松开,然后臀上一凉,只剩羞愤!许子杰,有你这么黄暴的嘛。“啊——”凄厉的哀号声响彻屋内,头顶传来低斥:“嚷什么?碘酒消毒是必需的,这点痛都忍不住?”

我憋屈地咬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这尼玛太糟心了。我果然要做忍者神龟!

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整个过程就是粗鲁加暴力,了事后还冷声命令我不准提裤子,说要等那碘酒干。我丢不起这脸,等他起身去放医药箱,不管不顾提拉好了裤子。

许子杰重新走回时,目光在我臀上盯了一秒后移开,倒没再说什么。

我见气氛良好,赶紧顺坡而爬,仰着脖子朝他道歉:“小白那事,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凡事先认错,没有亏吃。

“苏敏,以后你能不把那套养狼狗的理论用在小白身上吗?狼狗是狼狗,小白是小白。”

我连连点头,嘴里应声:“嗯嗯,我了解,明白,领会。”然后他不吭声了,默看着我,一看情势不对,连忙噤声,多说多错不如不说。最终他轻叹了声:“不早了,睡觉吧。”

我往墙上挂钟一看,确实不早了,都奔凌晨四点去了。刚闭眼就听他提高了声音:“还不进房?脚又没伤着,要我抱你走吗?”

公主抱吗?这不错,心中如是肯定。咦,进房?我扑腾着从沙发里爬起来,牵动了伤口也忍着没龇牙,趴在沙发背上向站在卧房门前的男人小声问:“我可以进里面睡了?”

他蹙起眉,沉声道:“那你打算置气到什么时候?犯了错误我还没说你,脾气倒是比我还大,立即给我进来!”说完转身而走。

我不由得糊涂了,怎么成我置气发脾气了?不是他在生气吗?等我纳闷地走进卧室时,一眼就看到那个被小白躺过的毛毯,摆放在他那边的地板上。脑子一短路,我脱口而问:“小白不睡这了吗?”出口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小白来睡了,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他躺进卧铺内,淡声道:“医生说了只要上半夜不呕吐,基本就没事了。”

我点着头走到另一侧,怀疑的目光在上面溜了一圈,也不知道有没有狗毛掉在那。虽说我没什么洁癖,可昨晚小白呕吐了后去宠物医院,回来直接进房了,都没洗澡!俯下身嗅了嗅,没狗味,换了一处再嗅嗅,嗯,挺好闻的,有点像子杰用的沐浴露香味。

“你在找什么?”

“找找看有没有狗毛。”继续扫描中。

顿了两秒,好听的声音又问:“这上面怎么会有狗毛?”我想都没想就答:“小白不是在这睡了半宿嘛,指不准就掉毛在上面了。”

静默,继而磨牙声起,我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抬头,见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有变黑的趋势。我立马二话不说钻进被窝,乖巧地趴好,也不管什么狗毛不狗毛了。

过了半晌,他终于平躺下来,低声冒了句话:“它睡的是地板,没睡你位置。”

脑中转了一圈,我撑起身越过他朝地上的毛毯看了看,直接哭了,搞了个大乌龙!原来之前子杰没有不让我进屋睡的意思,他把小白抱进来,纯粹是为就近照顾它,然后我被他冷飕飕的眼神一看,就自觉领会成小白要鸠占鹊巢。这自身觉悟也太敏锐了点!

懊恼地想,合着我躺小半宿的沙发挨饿受冻,都是自找的。还有受的这伤……这难道就叫蝴蝶效应?于是这晚,前半夜我在喷嚏中度过,后半夜我在懊恼中入梦。

第二天在我的再三保证下,他还是把小白的生活大权交给了我。风波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我对小白的饮食起居是加倍小心。

牵着小白在附近遛弯,好久没动静的手机忽然唱起曲来,拿出来一看,是宁一。左右看了看,前方二十米处有张长椅,我牵着小白大步而走,坐定下来时接起电话,宁一劈口就是:“离婚了没?”

“我呸,有你这么拆台的吗!”

她却嘿嘿两声笑,然后道:“跟你开玩笑的,就你那副对人哈喇样,谁离婚也不会是你离婚呀。”我皱皱眉,这丫的嘴巴怎么越来越臭了,什么叫哈喇样?左一句离婚,右一句离婚的,她这是有多巴着我不好呢。

旁边有个人坐了下来,我把小白往身边挪了挪,腾出点位置。随后对着手机道:“赶紧的,有事说事,没事挂机,别磨磨叽叽瞎说话,是不是你家陆耗子没满足你,然后你欲求不满了?如果是这事,你找错人了,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直接扑倒,反正你又不是没干过。”

刚说完这话,就觉旁边射来一道目光,我微微有些小尴尬。与宁一贫嘴惯了,忘记这是在公众场合,嗯,要注意形象。于是我绷了绷脸上的神色,假装无意地向那边瞟了一眼,电话里头传来宁一的怒吼声:“我会欲求不满?滚你犊子!我看你才欲求不满吧。”

她的嗓门也忒大了点,震得我耳膜发痛,声音绵延四周,尤其是那响亮的四个字,太有碍观容了,旁边的视线又深透了些。我只得抱歉地朝那人再瞟过一眼,还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视线时,微愣,那个人怎么那么眼熟呢?

不由得回转目光,只听宁一终于平复了暴脾气,在那头道:“也没啥事,就是跟你说一下,陆向左回来了,而且从耗子那儿打听了你的消息,可能会跑去找你,你留意着点吧。”

说到最后,她的音量弱了,有些发虚。

我只回了她一句话:“简宁一,你怎么不去死!”然后挂断电话,转头朝身旁的人咧嘴:“Hi,陆向左,什么时候回来的?”心里恨得半死,简宁一那死女人还能再通知晚一点吗,人都找上门了,才想到打电话来提醒我,早干吗去了。

难怪我看着这唇角带邪笑眉毛飞扬的男人,觉得眼熟。

原来,是……陆向左。

陆向左学我也咧嘴而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小敏子,怎么结婚都没喊我?”

我一看他那牙,心里就瘆得慌。原因是八岁那年跟他扭打起来,我拿板砖砸了他的头,他在我手掌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极深的牙印,连血都出来了。随着时间变迁,手上的牙印是消除了,但心里的牙印却一直在。然后每次一看他的白牙露出,我就条件反射地缩手。

他这开口一问,就把我给问住了,只能装傻充愣:“那不是你人在国外嘛,怕耽误你的学业。”陆向左唇角弧度变深,笑得那叫一个和风细语,说:“我三年前就毕业了。”

毕业了?这么快啊,我支吾着打算说点什么,却见他目光如滑过秋水的刀,盯着我道:“难得我回来,做东请我吃饭吧。”

远来是客,我就是想回绝也不好意思,怎么着也有那么点交情吧,就是噩梦偏多些。

于是我起身指了个方向道:“走吧,带你去吃川菜,那家店的辣很够味,包你吃得欢。”陆向左定在原地,微眯着眼说:“我很早就戒口不吃辣了。”

“怎么戒口了?你不是最喜欢吃辣菜吗?”记得那时候他无辣不欢,还硬拖着我也去吃,每次把我给辣得眼泪鼻涕直流。反正那时候,我不喜欢什么,他就硬逼着我要适应,手段还贼阴,吃了不少苦头。追忆那些年,简直就是一路辛酸史。

陆向左的神色不置可否,顿了两秒后道:“我出国前就戒了。”我只好重新建议:“那去沪菜馆吧,口味清淡。”这回他没反对,低头指了指长椅上的小白,“你的狗?”我点点头,很显而易见的事嘛,不是我的狗,我拿链子牵着它干吗。

“阿土死的时候,你不是哭着说再也不养狗了吗?”

呃,你说这个人,我能待见他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统共就那么点悲伤小往事,他还就喜欢拿刀子捅,一回来就揭我伤疤,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阿土的死,是我单纯人生中的一个不小的坎。

曾经对着那个土墩,轻声发誓:以后再也不养狗了。

因为太伤感情了。

七年,它从儿时陪伴我到少年,然后埋在土下,真的如了它的名字——阿土。

原则上我是不想再养狗了,可小白是子杰抱回来的,是我们夫妻的小情事,不能拿来与外人道也。所以我摆了摆手,假意满不在乎道:“那时候随便说说的呀,哪还能当真。”

半小时后,我和陆向左还在路上,因为我忘记那家沪菜馆的方位了。明明记得就在附近的,可领着他走过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都没找到那家沪菜馆。

“小敏子,你这是带我遛弯呢,到底还要走多久?”

我扬起手,烦躁地吼:“你别吵,就要到了。”都怪他,沿路一直催问,把我给催得晕头转向,到底在哪儿呢?绕过一个弯,正举目四望不见其影,似乎走偏到住宅小区了,怀中的小白蠢蠢欲动起来。

按了按它的脑袋,暗道这时候它瞎起哄什么。忽见前方公寓楼里走出一颀长身影,而小白“汪汪”两声吠,引那人回头注目。咦,那不是堂哥许子扬吗?他住这里?转眸重新审视这幢公寓,似乎极普通,与我们现在住的相比,要略逊一筹。

小白看到他,两眼闪闪发光,恨不得扑到地上冲过去。

“认识?”陆向左走到了我并肩的位置。

很显而易见的事,我懒得回他。许子扬在定睛看清我们后,已向这边走来。我赶紧上前先打招呼:“大哥,你住这边

啊。”他轻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我身旁,我赶紧笑脸介绍,“这是陆向左,是我……邻居来着,刚好过来这边,就碰上了。”

“汪汪!”小白不甘心被忽略,吼着插入。许子扬视线落向了它,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居然伸手过来在它头上轻抚了两下,随后才道:“你们随意,我先走一步。”小白竟然出奇地乖顺,甚至还摇头摆尾的,使我大为惊讶。

原本我是微笑着目送许子扬走向车边的,忽然想起什么,忙喊:“大哥,等等!”他停下来回身,我见机不可失,赶紧走上前问路:“就是那个,我想问下于家沪菜馆怎么走?”

他指了指路旁的车道:“上车吧,我送你们过去。”

“不用了,不用了,给我指个方向就好。”如此劳师动众,非我所求。

他也不勉强,抬手指着某一边道:“走过两个路口,右转弯过去百米就到了。”

那不就是我们刚走过来的方向吗?没诳我吧?甚是怀疑地多看了他走进车内的背影一眼,应该不至于骗我吧。

原路返回,按着那路线走,居然还真走对了。原来之前我们在路口转错了弯,往反方向走了。坐定下来,点好了菜,突然想起了个事,悄悄在桌底下去摸兜里。之前是带小白下来遛弯,没想会“巧遇”陆向左,那兜里除了几张毛票,没大面额的。

可刚点的菜,我们好像都是挑好的点的,只想着把对面哄好了赶紧走人。不由得惆怅起来,这等下要结账的时候,如何是好?

陆向左自然不知我心里的曲曲弯弯,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拿开水烫洗着餐具,烫完自个儿的,也没问一声,拿过我面前的开始涮起来。看得我略带惊疑,这人啥时候变这么讲究了?以前凑桌时,吃起东西那叫狂风过境,风卷残云,现在倒学了老外那套矫情。

菜上齐后,我招呼一声就开动起来,当我第三次筷子夹向面前那盘辣子鸡时,对面发话了:“是不是我无论怎么做,你都要跟我反一下?”

啊?筷子顿住,莫名其妙,不懂他在说什么。

只见陆向左指了指那盘铺满红色辣椒的辣子鸡,笑道:“那时候我吃辣菜,想着有福同享吧,于是每次捎带上你,你却一副深恶痛绝样。后来我把辣给戒了,也没找着机会跟你再一块吃东西,这么多年后,你反而喜欢上了辣?”

有福同享?他是这么想的?额头有虚汗落下,他这福我消受不起啊。我偏着脑袋想了想,给了个觉得还算中肯的答复:“人的习惯总是会变的嘛。”

陆向左耸耸肩,不置可否,唇角的笑邪气中带了点嘲意。正当我夹了块脆骨准备送入口中时,他突然清幽地问:“如果当年没跟你表白,我们的关系是否不只是邻居?”

手上一松,脆骨掉桌底下去了。

这人怎么这样,懂食不言的道理吗?害得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脆骨掉没了,埋头找了一圈,发现就在他脚边,也不指望他弯腰了。俯身捡起来后见小白在旁边的位置上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上的脆骨,它想吃?还是算了吧,别回头噎着了又被子杰骂。

“苏小敏,你能专心回答我问题吗?”那头陆向左声线变长,语调微扬。

我轻叹一口气,看来是逃不过,语重心长道:“阿左啊,你那不叫表白。”

“怎么不是表白了?”

“有谁表白是三更半夜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然后拐到黑漆漆的江口边,伸手不见五指就不说了,那可是大寒天,江风一吹,人都在打飘,好几十个喷嚏接连着,没把我给冻死。”他的那声“喜欢你”也在我的喷嚏声与江风中淹没了,事后我总结:他分明就是在恶整我!

那晚回去就头昏脑涨,身体如此强壮的我也没挡得住江寒,第二天就因发高烧倒下了。这是我苏敏病史上的唯一败笔!缘起于一场伪告白。

陆向左唇角的笑一点一点剥离,眸内有我不懂的冰沫子闪动,忽而什么一闪而过。他突然凑近我,气息吐在我脸上,在我还没明白他用意何在时,就听他压低了声音道:“小敏子,在你身后门口的位置,有个男人站那儿看了你足有五分钟,我猜……他可能是你丈夫。”

啊?子杰?!我急急转头去看,没想陆向左又靠近了一寸,唇瓣擦过他的脸,又划过他的唇,然后,我与子杰惊异的目光对上了!火花四起!

“你好,我是许子杰。”子杰走到桌前,右手伸过桌面,低沉的嗓音里听不出喜怒,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冷冽。我慑缩了下,对面目光立即飘了过来,一闪而逝,陆向左直起身握手,浅笑有礼道:“陆向左。”

两人松开手后,子杰就一副主人架势指了指座位:“陆先生,坐吧。”随后推了推我,轻声吩咐:“你坐里面。”我后知后觉地挪动位置,与小白挤在了一张椅子里,他落座在了我身旁,挨得极近,瞭了眼桌面的菜后,笑着问:“怎么不多点几个菜呢?这家菜馆的几个特色菜很不错。”继而扬手示意服务员拿菜单过来,大笔一挥又点了几个菜。

整个过程,陆向左始终含着若有似无的笑,静坐对面。我家大人也从容自若,一副见惯大场面的样子,唯有我坐立难安。

刚才那个小小“碰撞”,我敢打包票是陆向左故意的,他就是见不得我好!问题是,目前的情况我连坦白从宽的机会都没有,就是反应迟钝,也嗅出了点剑拔弩张的气味。

只听子杰浅声问:“陆先生是小敏的邻居?过来这边怎么没先来个电话呢?”

陆向左闻言眨了眨好看的桃花眼,朝我看来:“小敏子,你没和你先生提吗?我昨天就跟你通电话了呀。”我直接呆愣,继而愤怒,你丫什么时候跟我打过电话来着?

张嘴刚想分辩,子杰已经侧过头来,目光清撩,看得我发憷。心里问候陆向左的祖宗,真要被他给害死了。那头还状似漫不经心地飘话过来:“你也别怪她,可能是她一激动给忘了。再说我们好久没见了,外人在场,怕是不好叙旧。”

去他的外人!尼玛这里就你陆向左一个人是外人,我和我家子杰亲着呢。得,到了这地步,我也就直接忽略对面的害虫,扒住身旁男人的胳膊,恳切要求:“子杰,我们回家吧。”

视线扫过我紧拽住他胳膊的手,转回眸时笑看陆向左:“陆先生,不好意思,她小性子一来就是这样,还请包涵。你慢用,我们先走一步,单我买了。”说完扶过我腰起身,朝对面点头致意后转身,轻迈着步子走向门边,身后灼热目光紧随。

这时候我没空理会陆向左,因为圈在腰上的手带了重力,再重一点就成掐了。侧首看他脸色,刚才的浅笑早已收起,只剩一片肃然。这种情形,我若还不知轻重,那就白活了。

从饭馆里头出来,一路被他带到某辆崭新的车身前,我目眩了下,继而手上一空,小白被他抱走了,同时塞进了一把钥匙。他丢了一句:“你开。”就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这个车貌似很眼熟,墨蓝色,越野车型,等等,越野车?前不久酒店门前的画面闪入脑中,又比照了下车身,确实与那型号一模一样。我低矮下身,不安地问:“你买的?”他挑了挑眉,我又确定了一次,“你真买了?”他回我:“不是你说喜欢这种型号的车吗?”

一口噎住,真想说当时我那是睁眼说瞎话而已,他还当真了。别的女人喜欢mini,到我这就成了喜欢爷们似的越野,这太彪悍了吧!

“磨叽什么,赶紧上车。”

我没动,迟疑了半晌道:“驾驶证没带身上。”

“没多少路,不会有交警查的。”

“我们是有纪律的人,还是遵守下交通规则为好。”

“你到底上不上车?不开自己走回去。”

我一个箭步冲到驾驶座那边,拉开门闪身而入,关门,一气呵成。

十分钟后,旁座的男人忍无可忍吼:“苏敏,你给我下车!”我没理,车在路面上运行,跳车危险系数太高。他默了默,改了命令:“靠边停车!”这回我执行了,悠悠转转滑行了五十多米,车子终于在人行道旁停下。

他推门下车,绕过车头到我这边,我在他灼热的注视下,默默爬到了另一边。随后就听他坐进来冷斥:“本田越野被你开成了QQ,电瓶车都比你快,你到底有没有驾照呢?”

“有。”我小声辩驳,“六年前拿的,后来再没摸过车。”不敢吐露的是,刚领驾照第一天,就把老爹的营房给撞了个洞,至此,照被没收了,严令不准我再碰车。

他瞪了我一眼,换挡改变车道,速度立刻提升了上去,一溜烟就到了公寓楼下。

我悄悄看了眼他的脸色,觉得早晚也是死,还不如把心一横,全招了。于是不等他解了安全带下车,就拉住了他的手臂道:“那个陆向左是我小时候大院里一块长大的邻居,后来他出国了也没联系,今天他突然冒出来,我还吓了一跳呢。根本就没有什么昨天就联系好了一说,你别听他胡扯,这人从小就爱欺负我。”

我自认这番说辞严谨又客观,将陆向左定义为坏痞子邻居。却听他凉飕飕地道:“哟,还是青梅竹马呀,难怪见面就如此亲昵了。”最后“亲昵”俩字咬得特别轻,听得我心头狂颤,后背发毛,立即领会他是在指那个“恶作剧之吻”。

实在是天大的误会啊!我在心中哀号,绞尽脑汁想着说辞,但我家大人已经不给我机会,直接撸开我的爪子,推门下车,留了个清凉萧寒的背影给我。

呜呜声传来,一低头,小白不知何时落在了座位底下,仰着脖子在向我抗议。我拍了拍它脑袋,哀声道:“今天你和我同命,都被咱家大人给漠视了。”

这天下午,子杰钻进书房没出来,只在晚饭时间点了个外卖,单份的。

到了晚上,新买的毛毯放在了沙发上。他摸了摸我的头,特温柔地说:“不急,想好了理由再进房。”

我一口咬住毛毯,泪眼婆娑地趴在沙发椅背上,看着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卧房门背后。简宁一这时候打来电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噌噌噌把我小怒火给飙升到最高,按下通话键就狮子吼咆哮:“你还敢给我打电话?我劈不死你丫的,你知不知道……”

卧房门开,某人出现在门后,我咆哮声瞬间湮灭,希望之火熊熊燃烧,难道他要恩准我进房了?就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哪会真让我当厅长。

可是,在我万般期待的眼神下,他轻哼着说:“不要大声喧哗!”继而砰的一声,门关上了,清脆嘣响!我僵化……

等了好几秒,那扇门纹丝不动,毫无再开的迹象。我蔫了,倒回沙发里,有气无力地抬手对着话筒“喂”了一声,宁一立即嚷了起来:“信号好了?你刚吃了炮仗啦,火气那么大的,你家男人没帮你泄火吗?”

听她这调调我就来气,可刚才雷霆之怒已被生生打断,某大人又严令明申不许大声喧哗,放我两个胆子也不敢再咆哮了。最终我只能恨恨地按断电话,并且关机。短时间内不想再听那丫的声音了。

第二天夜幕降临时,我心中惆怅了,今早子杰面色清寒地出门,到这时都没回来。往日若是晚归,也会打个电话让我自行解决晚饭,另外嘱咐照料小白,可墙上的时钟都指向八点了,也无声无息的。他这气,还真是不轻啊。

终于在八点半时盼来了他,然后进门就对我蹙了蹙眉,指着沙发道:“苏敏,有话找你谈。”我心中一个咯噔,这是要开审讯大会吗?

屁股刚贴到沙发坐垫上,就听他冒了句话:“今天你邻居来找我了。”我当下就跳了起来,惊骇至极:“陆向左?”他微抬了眼,轻描淡写道,“除了他,你还有别的邻居?”

有一个陆向左这般的邻居够短我十年寿命了,再来一个,我怕英年早逝。迟迟疑疑,忐忐忑忑地问:“他找你说啥了?”

“你觉得他会说什么?”他把问题丢给了我,语气那叫一个轻柔,眼神那叫一个迷离。然后唇角上扬的弧度,好看是好看,就是感觉透着森森寒意。我顿时腿软,趴倒在他膝盖上,揪住他的衣袖:“子杰,你别听他胡诌,我跟你全招了。”

说完之后,我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只见他眉毛往上扬了扬,没作声,但那意思摆在那了,就是让我赶紧从实招来。我再不敢打马虎眼,将从小到大受陆向左压迫荼毒的事,全都老老实实地吐露了出来,不敢有半点隐瞒,生怕藏了啥,然后被陆向左歪曲事实瞎讲一通,那我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含笑做聆听状,等我讲述完毕后,还问了一句:“没有了?”我摇摇头,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陆向左临出国前那深更半夜的惊悚表白,都事无巨细地汇报完毕。而昨儿个白天的事情,从事发开端到事发经过,我都描述得详尽又具体,只差情景重现了。深深表达了我的冤屈之情,也聊表了自己的坦诚。

我巴望着良好的态度,能够获得坦白从宽的机会,也能纠正陆向左对我的污蔑。

哪知许子杰忽然邪勾起唇角,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闪着光晃过我的眼。继而他微俯下身凑近我,气息吐在我面上,轻语:“其实你的邻居就在电话里跟我问候了两句,倒不知他跟你的渊源竟这么深。”

我僵化成石……

这是啥子情况?自己挖坑往里跳,然后还很负责任地把土也给填上了?

亡羊补牢不知道会不会太晚?试一把,我结结巴巴地开口:“子……子杰,刚才我说的都在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哦?都是开玩笑?你的意思是昨天在于家沪菜馆里你俩旧情复燃亲上了?”

我真要哭了,谁跟那坏胚子旧情复燃啊,我们根本就没旧情!连忙分辩:“那个是真的,不对,那个是纯属巧合,也不对,那个……反正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子杰,你一定要相信我。”越解释越黑,我已经不敢看他的脸色了,将脸趴在他膝盖里,做哀戚状。

颊上微痛,他用手指在轻弹我的脸,低声命令:“看着我!”我不敢违抗,立马� �头,只听他道:“以后离你那邻居远一点,你跟他不是一个段数的。”虽然辱及了我的智商,但还是用力点头。“还有,”我立即又竖起耳朵,“写三千字的检讨书给我,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进房,不准再掺水!”话毕推开了我的爪子,起身而走。

又写检讨书?!咦?这是要放我过关不追究了?

唉,三千字的检讨书!又要咬笔杆奋斗了。

等时针爬过十二点,我的三千字检讨书终于完成。贴在门上探听了好半晌,里头半点声音都没,悄悄转开了门把,里面只开了昏黄的床头灯一盏,光晕下,子杰背对着门,似已入睡。捏了捏手上的纸片,我奋斗一晚上的成果,还是塞进了兜里,等明天再交给他吧。

轻手轻脚关好门,一个转身就见刚还躺在那的人,已经坐起了身,脸因埋在昏黄的暗影里,看不清晰,却可感觉那灼灼目光直射而来。“检讨书呢?”

摸出兜里的纸片走过去递上,指尖碰触时,暖意流转。他问:“你冷?”

我连忙摇头,结结巴巴地称去洗澡。实在是面对他这种冷气压,我底气不足。

五分钟后,我在热气腾腾里唱洗澡歌:我爱洗澡乌龟跌到,幺幺幺幺,小心跳蚤好多泡泡,幺幺幺幺……

十分钟后,我把洗澡歌唱了第二遍,心有忐忑,因为那啥,进来匆忙,忘拿睡衣了。

二十分钟后,悄悄关了水龙头,侧耳细听外面动静,结果外头悄无声息,我这边心如擂鼓般怦怦直跳。

突听门上传来钥匙插入声,心中一惊,但想起洗澡前把门给反锁上了,又松了口气。

三秒过后,外面传来了醇厚嗓音:“苏敏,你要是打算今晚睡浴缸的话,那我就帮你把门给锁上了啊。”这语气外带了柔和,这语意包含了贴心。随即,钥匙转动声清晰穿透耳膜,等等,睡浴缸?锁门?这外面

也能锁?

“欸欸欸,子杰,别锁,我不睡浴缸。”急匆匆地打开反锁的插销,拉开门就见他手拿一串钥匙伫立在跟前,赶紧哧溜一下钻出门再说,可别真给他强行锁里面了。可是……他手上的钥匙怎么那么疑似那辆越野车钥匙啊?我惊愕地指了指问,“这钥匙?”

他勾唇一笑,将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汽车钥匙想拿给你的,不过目前……”他有意上下扫过一眼后才道,“你应该没地方放。”

当然没地方放了,我全身上下就裹了一条浴巾!

他明显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三更半夜拿钥匙给我干吗,再说那辆越野车在我以蜗牛速度开过后,显然是不会再让我碰了。我犹还不死心地问了句:“这浴室门从外面也能上锁吗?”

“应该能吧。”

什么叫应该?我又被他给忽悠了!额头一记爆栗,疼得我龇牙,训斥声起:“都几点了,还不睡觉?”这话我也想问他,都几点了,怎么还没睡着?跑浴室门口来堵我,还使用威胁引诱招数。

躺床上没过几分钟就梦周公了,这一睡还睡沉了。到第二天清晨似感子杰拍了拍我脑袋,说了句什么,我迷糊着应声,继续补眠。

醒来是被手机铃声给吵醒的,昏天黑地在床底下找到手机,一看上面六个未接来电,有一个是陌生号码,其余都来自于子杰,手一颤,手机摔地上了,铃声也中断了。心凉了半截,捡起来一看,屏幕黑了,他不会以为有意关机吧,这误会可大了。

捣弄了半天,总算开起来,赶紧拨过去,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清冷的声音透过来:“怎么还没过来?都几点了?”刚开机后时间显示是下午一点,这是要我过去哪啊?我还没发问,那头顿了顿,冷声问,“苏敏,你不会还没起床吧?”

一听那语气,哪敢承认,连忙道:“哪有,我正在喂小白吃东西呢。”根据以往经验,拿小白当借口向来有效。

“我早上跟你怎么说的?”

茫然一片,他早上说什么了?等我不耻下问后,听到他在对面深吸了两口气,随后用冷扬的命令式语调:“苏敏,限你十五分钟内赶到君悦轩。”通信中断。

十五分钟!我骨碌起身,用最快速度梳洗和换衣服,临出门前想到小白,又反转回去把狗粮送到了狗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就冲出了门。我跑到楼底下一看时间,已过十分钟,走运遇上了个飞车能手的哥,一路狂啸着飞奔,终于在规定十五分钟内赶到。

手机铃声响,怕又是子杰来催,抓起后就按了接通键,一边小跑一边报告:“到了,已经到了。”那头沉默了两秒,继而传来陆向左带着笑意的声音:“小敏子,你这是到哪呢?”

一听他这声,昨晚悲摧的一幕就重现,顿时就怒了,朝着话筒吼:“陆向左,你怎么还没去死?”说完就去按挂机键,今儿赶时间,没那个空教育他!最后那秒,听到对面如宣誓般断言:“苏小敏,我赌你会离婚。”打了一个冷战,手机已经挂断,有那么一小瞬的茫然,低头将陌生号码拉入黑名单。

我要和这个衰神绝交!

走进君悦轩,迎面就见楼上一群人顺着楼梯而下,我家子杰赫然在其中。转过视线,发现小叔叔和许子扬等人也都在列,还有一些是生面孔。我迎步上前,扬了笑容唤:“小叔叔。”

众人停驻,有人在问:“苏执行长,这位是……”

小叔叔还没答,子杰已经抬步到我身旁圈住我肩膀,微笑着说:“她叫苏敏,是我老婆。”众人恍悟而笑,我暗自窃喜,小叔叔眉色舒意,朝他看了眼后,落向我这就带了宠溺味:“怎么到现在才过来?还想着跟你吃顿饭呢,你倒是好,直接到席散了才到。”

我有些微窘地吐吐舌,幸而小叔叔也不介意,拍了拍我肩膀道:“要是还没吃饭,就让子杰再陪你吃点吧。”转而就与旁人寒暄着往外走。

肩上一紧,许子杰在耳旁没好气地问:“肚子饿不饿?还要吃吗?”

“要!”当然要!睡过了早晨,又睡过了中午,自然是错过了早饭与午饭,能不饿吗?

也没挑包房,就在楼底下找了张靠窗的位置落座,察言观色,发觉今儿我家大人的眉眼里似有喜意,这可是极少见的。于是当下,我多吃了一碗饭,在他的微笑注目下。吃完后,心情甚是惬意,肚子也满足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喜意从何而来。原来,许家终于要在Z市翻身了。

一方势力的翻身,必然代表着另一方势力的瓦解。

哪怕我懵懂不知他们那些事,也会因为事关子杰,而想要了解其中的详情。从小叔叔那里得知,许家的对手已经先后被检举揭发出一些旧事,只等法庭审判出结果。

这是好事,子杰此行来Z市为的就是这,可我却有些惶惑不安。小叔叔在电话里问我:小敏,你做好准备了吗?当时我心虚地假意问做什么准备,只闻对面的叹气声,终是没有再说其他。可就是如此,我心里也透着点凉意。

这日,子杰起得很早,西装笔挺在身,尤为英俊帅气。几个月的时间,原本削短的板寸已经长长不少,添了丝邪魅。看着他前前后后准备着什么,我在旁琢磨了好一会儿,眼见他走向门边时,小跑过去揪住他的衣袖要求:“子杰,我能一起去吗?”

他微蹙眉头:“你去干吗?”

“没见过,想跟你一起去见见场面。”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小叔叔观摩过,可为了跟他一起去,只能当回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了。

不错,今天正是法院公审的日子。

虽然子杰和许子扬已经胜券在握,去也只是走个形式,可那日被小叔叔问得心虚后,连着几日都有些烦躁,今儿早上起来后心里跟猫抓一样。莫名地,就想跟着他一起过去,事后一总结,如此重要的时刻,他身旁怎能缺了我呢。

“那还不去换衣服?”

惊愕,这么容易就过关了?本想了一箩筐的理由来劝服他,甚至做好他要坚决不同意的话,我就悄悄地跑去,找小叔叔疏通下偷着进庭。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法庭,自然是庄严肃穆的地方,我与子杰落座在了听审席。

一声肃静,正式开庭。端坐好,聆听场上审案。余光却时而瞟向身旁的男人,只见他气定神闲,唇角牵着若有似无的笑。

审判近尾声时,我无意中朝身后瞥了一眼,转头时愣了下,又再回转过去看,只看到庭审的后门从外面被轻轻掩上,刚好像看到小叔叔的身影了。这才想起,今天这个场合居然小叔叔不在,心底微微纳闷。法官最后裁定一周后正式判决。

散场后,许子扬等人向我们这边走来。走到近处,与已经站起的子杰相视而笑,两人的神色除去意气风发,还有着如释重负。

出了庭,男人们走在一起谈着刚才公审的事。不知是被呛着了还是怎么,许子扬突然猛咳起来,他身侧的女人在旁扶着探问,其他人停驻下来凝目。

还没等我疑惑起,就听耳畔子杰低语如轻喃:“若若……”

然后,我看到那许子扬如定格了般,手背轻掩着嘴缓缓抬头,眼睛越张越大,瞳孔却在收缩。茫茫然转头去看子杰的神色,他的视线飘向了外面,满目都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下一秒,没等我转目,就觉身旁劲风而闪,两道身影先后冲了出去,其中一道,是……我家子杰。记忆飘然,若若这个称呼,我听他只对一个人喊过,那两个字如眷珠般滚在他唇间,含着无尽的温柔。

目光流转而随,定住视线。法院大门处,衣影飘飘、婉柔静怡,迎风而站了一名女子,如记忆中一般纤柔,她,回来了……

余浅姑娘。

终于了悟小叔叔那句问话的含义,也了悟这阵子心中莫名的惶惑不安,更了悟为何今早起来心里猫抓般难受,原因在这里了,我在害怕……

那时小叔叔就说过,他日许家两兄弟功成名就时,就是余浅姑娘归来之日。

我刻意地,逃避了、忽略了这个事实。潜藏的意识却深知,也许就在今天,也许就在今天以后的每一天,余浅姑娘都将会回来。

脑中闪过那日与宁一的对话。宁一说我等子杰可能要等到天荒地老了,我回了她一句特别煽情的:其实能够等到天荒地老,也是一种幸福。事后还为这句话骄傲了下,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喜欢这个人,无处不觉他是温柔的,那么再长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然而,得知他是因为余浅姑娘而被迫娶我后,我的潜意识里,就明白这段许他天荒的单恋有了期限。

期限就是,余浅姑娘归来的这天。

脚步沉重地跟上前,掩在子杰的身后偷偷注目,只见她眉宇轻皱着,似有万般轻愁。侧转而看,子杰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半寸,他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炙痛,还有脆弱。这些名词很陌生,却在此刻,在他身上诠释。

眼睛开始发酸,赶紧垂眸,将思绪放空抽离开来,不去看、不去听,固守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内。等耳旁传来唤声,我才茫然抬头,发现原地就只剩了我和子杰。

他往法院门外走了两步,见我没跟上,回头注目:“还不走?”我立即小跑上前,悄悄观察他的神色,貌似恢复了以往的清冷肃面,只是眼底又好像藏了什么。

正要去拉车门,他突然开口:“你来开吧。”说完走到我身边,把钥匙塞给了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心中纳闷,他不介意我开车如蜗牛了?上回还把我损得面目全非呢。我嘀咕着启动了车子,缓缓而行,朝他瞥了一眼,不觉有异样,沉目定在窗外,低眼间恍然大悟。

他垂在两侧的手,在轻颤着……

原来平静都是表面,他的心上掀起了狂潮,以至于抑不住激动地颤抖。他向来有多面,对外敌、对兄弟、对我、对余浅姑娘,好比一张张不同的面具,他在重见余浅时,竟是情不自已。不知此刻我脸上正挂着什么面具?苦涩、惊慌、不安?

咂吧了下嘴,淡而无味里溢出了苦,也觉摸出了点悲情味。

“看路。”他头也没转地冷声提醒。

立即收回视线,原来前方百米处有个红绿灯路口,不过以我的龟速爬到那里还要一时半会儿,不必太过紧张。等车子缓缓停靠到公寓楼下时,车还没停稳,他就身形利落地跳下了车。要在平时我定要吹个口哨赞声酷,今天却看着那萧瑟的背影,心戚戚然也。

回到公寓后,似乎一切如常,他在书房忙着什么,空了就去逗逗小白,我窝在沙发里发呆。这就是不同之处了,往日里他鲜少白天在家,我独自偷着乐,晚上他回来了,我就围着他团团转,被他训了也在旁傻乐。到底还是因为什么而改变了,也不再如常了。

半夜里,又一次发现他站在阳台上抽烟。从前后两次吸烟的现象来分析,他应该是在焦虑的时候会吸,也就是说余浅姑娘回来,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前一次我悄悄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心疼之余还会做梦,想守着这个人到天荒地老,反正只要待在他身边我就快乐。可这一次,心疼依然会,但不晓得约周公如何续梦。想了想,既然周公那里不好说话,就直接跟他面谈吧。

是刀子,总得往心窝里捅一次,才知道疼;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长痛不如短痛。许多道理在嘴边信口拈来,可真执行起来,却委实困难。纠结了好半晌,那边忧郁的男人已经点到第五根烟了,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准备去挽救可怜的阳台。

二手烟,危害生命!呃,阳台好像没生命,这个理由找的有点弱。

推开玻璃移门,他闻声回头,小眼神深瞅着我,看得我有些心猿意马。默了两秒他问:“怎么醒了?”我装睡眼惺忪状打着哈欠,然后挺文艺范地来了一句:“孤枕难眠。”

一声轻嗤后,许子杰道:“先睡吧,我站这儿去去烟味就进来。”

我用力嗅了嗅,烟草味极淡,与他的清冽气息融合在一起,很好闻。上前托住了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轻声唤:“子杰。”他低了眉眼看我,轻嗯了声。

“那天在酒店,我偷听了你和小叔叔、小婶婶的对话。”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以事情的起源为开场白,从他毫无惊异的神色中可知,他确实早已知晓。开口之后,话也讲得顺溜了,“事后我去找小叔叔,质问他原因,求他把余浅姑娘放回来,他告诉我说你们成功之时,就是她归来之日。小叔叔果然守信,今儿余浅姑娘就回来了。”

却听冷哼声起,他敛去了刚才的柔和,神色肃冷:“你的小叔叔根本就没放人,是若若自己逃出来的。”我怔住,余浅姑娘是逃出来的?这主动放人和逃出来,意义就差远了,直觉分辩:“可是小叔叔说……”

“苏暮年说苏暮年说,能不能不提你小叔叔?”他粗声打断我,眼底敛藏了风暴,“苏敏,进屋去,让我安静会儿。”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就像是川剧戏里的变脸,前一刻似还有温情在,这一刻只剩冷面寒霜。

我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咬了咬牙低头:“对不起!余浅姑娘这事,我代小叔叔向你们道歉。”这声对不起积欠已久,没机会对余浅姑娘说,对他传达也是一样的。

可他似被瞬间点燃了般,扬起眉怒声反问:“道歉?若若母女整整被软禁了七个月之久,你以为一声对不起就能弥补?你的小叔叔做每件事都滴水不漏,却能让她一个妇孺还带着婴孩从掌心逃出,回去问问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嗯?”

我不懂,他的意思是小叔叔故意放余浅姑娘逃出来的?他见我一脸懵懂,转而讽笑了下道:“是了,苏暮年一向疼你如宝,又怎会将那些龌龊事告诉你呢。”龌龊俩字太过刺耳,我忍不住大声反驳:“不是这样的,小叔叔绝不是那种人。”

这回他也不叱责我了,直接推开我的手,往室内走。

我紧追两步低喊:“等等!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他顿住脚步没回头,背影肃冷至极,盯着他的后脑勺,蓦然而问,“你和我结婚,是因为……余浅姑娘吗?”还是问出来了,积压心底已久的问题,如亮晃晃的白刀,赫然伸在眼前,那光,炙痛了我的眼。

只见他猛然转身,阴暗中面如罗刹,目光阴厉地瞪着我。

我心中发毛,脚后跟缩了小半步,肩背靠在了玻璃移门上,凉意透过睡衣传递到肌肤,加上阳台上的窗户洞开着,丝丝寒风吹进,令我从头凉到脚。

如此这般凌厉的眼神,若在平时我早已龟缩了起来,可这刻却倔强地回视,想求个答案。

对峙好一会儿,他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如果,我说是呢?”

惨然而笑,这个答案不是早已通透了吗?怎么还会觉得压抑到窒息?哦,原来是我屏息等他答案太久,忘记呼吸了。喟叹声中,我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那么,指挥官大人,我们离婚吧。”即使再轻,静谧的深夜,都能清晰传达进对方耳内。

既然结婚缘由于我,那么离婚也由我提起吧。可心控制不住怦怦直跳,屏住呼吸等候着判决!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吐槽:苏敏,承认吧,你根本就是以退为进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微茫的希冀堵在心口,只听他冷静平和地问:“你考虑好了?”全无刚才半分厉色,语气却是越见萧寒。乒乓!心碎声……他没有驳回,他问我考虑好了吗,是否只要点头,一切就成了定局?

这个头,我点不下去。我避开他视线丢下一句:“好困,我先睡了。”匆匆跑回床边钻进被窝,被子一蒙到底,做回鸵鸟。

过了好一会儿,身旁的位置才有动静,拽住被子的手松了些,可是他没有掀开被子。等过半晌,我悄悄探出了头,黯然,他和衣侧躺,留了个疏离的身背,将整条被子都让给了我,是已经不想与我再有分毫碰触了吗?

鸵鸟的头又缩回了被中,心叹: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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