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你在想什么?”
“啊?”
霄白惊醒过来,瘪瘪嘴犹豫着要不要。段陌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亭子里又只剩下她和云清许两个人,本来么,周围监视的人已经撤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又不上来,只好闷闷趴在桌子上起了呆。这一呆,居然过去了好久。
云清许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她咧嘴笑了笑,乖乖坐到了他身边。
“师父,你会做丞相吗?”她问他。
照云清许的脾气,如果没有可能的事情他不大可能拖延啊,他从段陌那儿讨了三天的时间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真的在犹豫要不要和段陌结盟,二是他在暗地里做些什么。两个情况相比,霄白当然是希望是第二个,可是她又什么时候猜透过云清许呢?
云清许摇摇头,斟了杯茶。
霄白大大地松了口气:“师父,我真怕你和裴狐狸杠上。”
“为何?”
为何……霄白挠挠脑袋:“你和他是兄弟,这世上里面两个是最亲近的了,你们要是斗得你死我活,太惨烈了。”
“皇家本就如此。”云清许的声音淡淡的,“血缘未必比得过看上的东西。”皇族的血液也许骨子里就是争斗,越是近亲,越警惕,这些是霄白不明白的,他却明白。
“可你们两个都不要皇位!”
“那又如何?”
“不要皇位你们就没什么冲突了嘛!”霄白心情颇好,“师父你做你的摘星楼主,裴狐狸继续做他的裴王,你们联手把段陌咔嚓了,然后找个不上不下的什么皇亲让他当皇帝去~我们以后……”
“霄。”云清许的脸色冷了下来。
霄白本来都快得意忘形了,乍一眼看到他泛着寒意的眼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师父……
“霄,过来。”
“……哦”
师父有令,霄白还是不敢不从的,虽然这两年她胆子已经大了许多,但是一不留神,本能还是在的。譬如现在,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乖乖凑近了他,眼睁睁看着他把她从头看到了脚,又从脚打量到了头上,最后他也站了起来,就站在她身前,眼色如秋叶。
……
这气氛,相当诡异。
霄白悄悄屏着呼吸,她看到了自己额角那缕不服帖的头,乱乱地挡在眼前,她的心跳起伏不定,不过到不是心慌,而是吓得——眼前的云清许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澄亮,他整个人向来是飘飘然的,这会儿却很实实在在地盯着她,这感觉就像是云上仙一不心落了地,虽然看着精致,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透着一股颓然,就好像……被人从云上拽下来了一样。
他慢慢俯下了身。霄白的脑袋转得飞快,第一反应是飞回想:身上有没有伤口?有没有中毒?有没有莫名其妙脏乱的地方?有没有奇怪的让他会做奇怪的事的地方?虽然最近的云清许偶尔会没有缘由的亲近她,可是……现在的确没有任何亲近的动机,应该不用提前躲闪吧?
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霄白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坚持下来了。
“师、师父……你在干嘛?”她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霄,记不记得我当上摘星楼主的那一天,你过什么?”他轻声问。
霄白想了想,眼圈红了。那天他是被人扶着坐上那个位置的,他才十八,一个人血洗了摘星楼,斩杀了一帮地头蛇后受了重伤,林音就是那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跪在他面前的人。他睁着眼睛倒在了殿上,是林音扶着他坐上那最高的位置。她匆匆忙忙冲进殿上,看到的就是血淋淋的地上一群伤残,那个谪仙一样的师父坐在那最高的地方,他没有声响,只能靠着身边同样满身是血林音,勉强睁着眼看着底下一群满身戾气的杀戮者。
——你这个叛徒!他们是这么称呼林音的。
——少主子,为楼主报仇啊!底下的余党见了她眼睛都亮了,看到她,就等于又有了将近一半的士气,摘星楼主虽然是能者居之,但却大部分是世袭的,不是因为徇私,而是摘星楼主多半多子,能让楼主带进楼里培养的,本来就挑选最优秀的人。她虽年纪,不定是深藏不露。
时光如梭,一去十多年,霄白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是怎么做的,她哭着跑到了主座上面,心翼翼地搂住那个满身是血的人的腰,放声大哭。
她:师父,白只剩下你了,你不要死掉!不要死掉!求求你,不要死掉……
当时云清许早就模糊了意识,却不知为什么眼里又有了一抹光亮。带了血的手轻轻划过她稚嫩的脸颊,冰凉。
霄白于是哭得更大声:师父,师父!你活下来好不好?活下来,陪白活下来……白也陪着师父活下去……
——好。
那是那天几乎是晕迷状态的云清许给她的承诺,虽然没有声音,只是个口型。
他明明失血到那地步居然挨着活了下来。很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林音被她和白遥设计灌醉了酒脱了大半的衣服只剩下一条裤衩,白遥想方设法想拐骗这个闷葫芦出他最想知道的事情,他,那是个奇迹,不知为何。
也许,遇见云清许本来就是个奇迹吧。霄白拙拙地想,三四年前她的确是少了心思,以为自己多出的那心思是额外的,结果却原来是情理之内的。
“霄?”
“我记得。”霄白眨眨眼,勉勉强强把眼泪给憋回去,扯出抹笑,“嘿,师父,我没忘记。”
云清许微微垂了垂眼眸,笑了。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明显的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好看得让人窒息。霄白呆呆看着,突然现了一个事实——这家伙……怎么和裴禽兽一个模样?平时两个人的表情差太多了,她压根不会去思量他们两个的长相问题,可是现在他一笑,居然像成了这样……呃,她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师父,你打算怎么办?”
云清许想了想,轻声道:“我派了人去朱墨。”
“朱墨?”
霄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想起来云清许的是青云和朗月边上的国家朱墨。论兵力,无论是青云还是朗月,都压根不能和朱墨比,如果朗月青云即丹是三国鼎立的话,那朱墨则是一国可以牵制三国的那种存在。只是听这几年朱墨换了个无能的皇帝不好争斗,其他三国又没有敢贸然进犯的,这下子居然换了好多年的天下太平。这个时候云清许提朱墨做什么?
“师父,朱墨那个皇帝我听……”无能啊……朱墨将军再厉害有啥用?又不能自己出兵插手别国内政。
“我请的是墨云晔。”云清许微微一笑。
***
墨云晔是谁,霄白只知道是个传奇的人物,而且是个能让朱墨上上下下服服帖帖的主,其余的一概不知。不过既然能让云清许用了“请”字,霄白就放心了,捎带着毛骨悚然了一盏茶的时间,默默替段陌白眼狼哀悼了半盏茶时间。
哀悼完白眼狼,霄白想起了裴禽兽。
太阳已经快下山,今天“陪玩”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陪着云清许用过晚膳接下来的时间她可以自己调配。云清许被段陌请去了“交流感情”。反正估量着云清许比白眼狼长了十多岁,对付他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也乐得清闲,偷偷收拾了下,又去了聆秋宫。
还没到宫门,霄白倒是远远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那是个宫女打扮的人,但是又和宫女打扮不同,普通宫女哪有大大咧咧拿着剑到处跑的?仔细看了,她才现只是衣服的颜色和宫女有像,她的装着倒还真不是宫女——那个身影相当眼熟,眼熟得让她恨得牙痒痒。
酹月。
她今天居然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朗月皇宫。
霄白手脚痒,想冲上去打架,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就被她身后的一个宫女抢先了。那个宫女兴匆匆跑了上去,边跑边喊:“月姐!”
霄白反应够快,趁着她还没来得及往这边看,她一闪身躲到了道旁的大树后面。
“月姐,可找到你了!”
“什么事?”
“陛下让您没有必要别出别院。”宫女吞吞吐吐,“陛下,不能保证不露脸,就……就请您出宫去……”
酹月的脸色霎时阴沉得吓人,她阴测测地看了宫女一眼,宫女马上就两腿软了。
“我知道了。”她冷道。
“是。”宫女慌慌忙忙地走了。
霄白在树后扶着下巴理着自己的思绪。酹月在宫里,酹月在宫里有自己的别院……那天在醉月楼里她想动手杀她,她吓唬她别以为别人不知道她合作人的事情,那次其实她哪知道什么合作人啊,都是随口编来吓唬她的,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有同党,没想到还真让她蒙对了?她更没想到的是,她的合伙人,居然是……段陌?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酹月针对她是因为爱云清许,而段陌一开始恐怕是想利用酹月制造裴王府和摘星楼的矛盾吧,然后直到查出云清许真正的身份,517Ζ他就是自己利用酹月对付摘星楼……
“谁?”酹月突然冷道。
霄白早就知道自个儿三脚猫功夫想骗过酹月那是不可能的,既然被名了,她就大大方方从树后面走了出来,顺便换上了从裴禽兽那里学来的嬉皮笑脸。
“呀,酹月啊,好久不见~”
“是你。”酹月的脸色不怎么样。
霄白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确定周围都是侍卫,她不敢对自己动手后,她很犯贱地又上前几步,贼兮兮地笑:“酹月,你被我弟弟包养了?”
“你……”酹月满脸阴沉道,“放干净!”
霄白瘪瘪嘴翻了个白眼,马上眉开眼笑,诚心诚意地告诉她:“不好意思,被你现了,老子就一流氓。”
“你活得不耐烦了?”酹月的眼里已经有杀气了。
要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霄白早就脚底抹油跑路了,可这是在皇宫,是段茗的地盘,这还是在有裴狐狸在,有云清许在的皇宫,她浑身上下都是胆子!
“来啊。”某个无赖挺起脖子耍流氓。
这是个处处危机的地方,每个人都不好惹,唯独这个酹月简简单单,摆明了就是个要杀她的仇人,霄白现自己被裴狐狸彻彻底底地带坏了,用这种方式打着无聊的日子,居然滋味不错。
“楚霄白,你!”
铮——酹月拔剑了。
叮——理所当然的,不远处的侍卫挡下了这一剑。
“大胆!居然敢对公主动手!”
“我不是被包养的妾室!”酹月恶狠狠瞪着她,被逼无奈收了剑。
霄白真诚求问身边侍卫:“你信不信?”
侍卫尴尬,沉默。
……
最后的最后,酹月的眼里已经快着火了,霄白才心情大好地打走了侍卫。酹月气呼呼甩下一记“你给我等着瞧”的眼神准备走人,霄白在她身后凉飕飕地跟了一句:
“你已经没办法回头了,酹月堂主。”
她的背影僵了僵,还是走了。
“你真残忍。”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响了起来。
霄白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细胳膊细腿,唇红齿白,弱柳扶风的身影。此等风姿,非……摘星楼下肖守莫属。
“你果然是个没心没肝的。”肖守睁着水汪汪的眼睛。
“……”
“我是今天白天和刚才的事情,你都没心没肝。”
“白天?”
“嗯,裴王爷,你,和楼主在亭中的时候。”
“……”
“无情。”肖守最后水汪汪道。
霄白忍无可忍翻白眼:“……肖守,你怎么在这儿?”他有那么大胆子偷听摘星楼主讲话么?
“我打赢了楼主排行第三的影卫,晋升了。”肖守的脸红红的。
“……你现在是师父的影卫?”
“……”
肖守的脸红红的,一副病弱美人的模样,霄白深深地为摘星楼的前途担忧——这样的人居然杀到了楼内功夫前三……摘星楼的前途啊前途啊!
“霄姑娘……”他轻声开口。
霄白一阵鸡皮疙瘩:“……那个,你现在是师父影卫,可以叫我名字了。”楼内默认的是阁主以及以上的直呼她名字。
“霄白。”肖守微笑。
霄白只觉得就那声称呼,如果搁在女子身上,不知道要把多少个男人叫得浑身软哟……
“你来找我干什么?”她可不认为云清许的影卫会找她来“你无情你无理取闹你不可理喻”。
“楼主吩咐,如果楚霄青来找你,你不必忌讳他而不去见。”
“哦。”
起来,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她已经好久没见着那个“大哥”了。
***
这一路,生的事情还真是接二连三。聆秋宫就在不远处,霄白却突然不想去了。不清为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裴狐狸,早上他那副样子,又像是病了,又像是装病,又像是明明病了装没病,可是她又直言病了,倒像是怕他没病她怀疑,故意有病,引她反向怀疑他装病一样……
这一串奇奇怪怪的东西惹得她头晕脑胀,最后总结出了两个可能性:一,他旧病没,有病只是逗她完;二,他的的确确病了,但是……故意让她以为他是故意装病,给那一丝丝的迹象冠上“谎言”的借口……
后一种可能性太让人心慌了。
霄白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那个禽兽是这么老实的人么?他上午嬉皮笑脸“我有病”摆明是装的,可是如果他真要装,会这么容易被她识破吗?除非,是他故意的……故意让她以为他在装。
段陌也曾过,他这几日身体有恙。那个禽兽什么都爱装,独独不爱扯上他自己的病。他……
霄白越想越心慌,到后来都不知道裴狐狸住的地方往哪里走了。
砰——
急急忙忙间她撞上一个宫女,打碎了她手里的瓷坛。
“公主恕罪!”宫女急急跪下了。
“没事。”她摇摇头想走,没走几步就停下了脚步。
那瓷坛打翻了后香气四溢,这香味她有熟悉,又有陌生,似乎混杂了一些……
“这是给谁的?”
“回公主,给裴王爷送去的。”宫女眼泪汪汪地看着一地的碎片。
“还有么?”她倒忘了,那狐狸离不开药。
“药房还有一些。”宫女心翼翼道。
“你去忙吧,药房的药我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