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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记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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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不信?”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把纸扇,啪的打开了,扇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霄白于是白眼:“不信。”就这副神情,指不定是赏了一夜歌舞还兴奋着吧。

裴狐狸笑得有些喘不过气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不笨嘛。”他笑着。

“你!”

这只禽兽,一如既往地让人想掐死他。霄白很愤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的那双眼里尽是戏谑玩味,看久了居然看出一的碎光。就像是黑夜里打破了琉璃盏,那个灯笼照着找寻的时候看到的那种光芒。隐隐约约,星星,一晃眼就不见了。她看见了,却没抓住,只是呆呆愣了一会儿,就被他眼里渐渐升起的恼怒给打断了思绪。

“霄白,你在什么呆?”

“你……真的没事?”

霄白皱着眉头喃喃,他这副样子很奇怪,她不出哪里怪,就是觉得看着他整个人好像要碎掉一样。明明这么个人站在眼前,却仿佛一推,他就倒下了消失了。

在她问出“你真的没事”的时候,裴言卿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嘴边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低着头,额边有些凌乱的丝遮去了他的表情,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派风流公子的模样。他伸出拿着扇子的手,勾勾嘴角,轻笑着挑起她的下巴,玩味道:

“怎么,你担心?”他的眼角掠过边上的云清许,微微眯了眯,长长的眼睫盖去了眼底的暗涩。

“不担心。”霄白翻白眼,随手拍开那把碍眼的扇子。

“我犯病了。”裴言卿挑眉笑,“好严重,差就丢了命呢,你担心我就来照顾我呀。”

“……”

“白,担心么?”

他轻轻笑着,像是调笑一般地把身子倚靠在了石桌上,三千青丝垂落在石凳上,风流至极。他的手原本就白皙,扇架是红木雕刻的,衬得他越苍白。明明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眼光却难得有些闪躲,只是再闪躲,到最后还是会落到她的身上。他轻轻的,轻轻地把扇子移了过去,挑起霄白垂落的衣袖。

——一寸,两寸,居然连这么的力气都……

“你搞什么鬼!”霄白狠狠皱眉,把扇子一握,甩在了石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扇子被丢掉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裴狐狸眼里的……死寂?

“你担心么?”他笑道。

“滚。”霄白翻白眼——这个人,哪里有病的样子啊。他明明是一副挖坑的模样,要装病也演得像嘛,居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快死了我差死了,谁信?

“呵。”

裴言卿那风流的姿势没有维持多久,不一会儿他就抢了霄白的凳子坐下了。霄白站在原地干瞪眼,被他回了个痞痞的笑,又瞪了他一眼。

“你来做什么?”

云半仙和他默默坐了很久,总算是开口了,语气冷淡得很。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裴禽兽的心情,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眯着眼睛笑的,听到自家兄弟开口,他的笑意更甚了。

“看皇兄。”

霄白:“……”

这禽兽,居然连云清许都敢调戏他居然敢居然敢……

云半仙果然皱了眉头,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轻道:“身体有恙?”

裴言卿眯眼一笑道:“我自身体不好。无恙才怪。”

明明前半句还彬彬有礼,后半句……不过,云清许倒也没在乎的样子:

“近来呢?”

“皇兄与传闻不同呢,”裴言卿打断了他的话,“传闻摘星楼主冷血无情,却不想……呵。”

这样无意义的对话究竟还要多久?霄白在边上牙痒痒,又不想莫名其妙跌进他挖的坑里,只好在边上看着这两兄弟莫名其妙的对话。

——狐狸近来身体很不好吗?不像啊,他向来是病怏怏的样子,完全没可比性嘛。

“皇兄,兵权在我手上。”裴言卿终于还是开了口,“你若想要,我随时奉上。”

“不需要。”

“皇兄,区区摘星楼,你真的满足?你真的忍心让朗月的皇族血脉混淆?”

“裴言卿。”云半仙道。

“嗯?”裴狐狸干咳了几声,侧过身子洗耳恭听模样。

“你自己不愿意做,何必拉上我?”

“……”

霄白在边上憋着笑,这狐狸啊,看来毕竟还年轻,不是大哥的对手,三两句话就给堵死了。

“喂,狐狸,你不是以前还谋反篡位过么?怎么现在不想当皇帝了?”

裴言卿低下了头,好半天才仰起头笑着看她,嘴角顽劣地勾了起来,他:“本王突然没兴趣了。”

“真的?”霄白狐疑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他拿到国印的那天,亏她当时还担心他要抢云清许母亲留下来的宝贝,现在想起来他那副样子,分明是早就打算不要皇位吧!他到底……想干什么?

裴言卿不话,只是静静看着,眼角带笑。

“喂——”

“我累了。”狐狸忽然眼色闪了闪,似乎是费了力气站了起来。

“那你休息去吧。”霄白瘪瘪嘴。

裴言卿低头笑了笑,慢慢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霄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出的东西,刚刚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她却抓不住,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

“想什么?”云清许道。

“啊?呃,没……”霄白抓了一把自个儿的头又坐在了云清许身边,纠结了许久还是开了口,“师父,你真的是朗月的大皇子?”

云清许看了她一眼,头。

“那你为什么不要当皇帝?”

“当了又如何?”云清许反问。

霄白咧嘴笑:“当上了皇帝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师父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譬如找以前的谁谁谁报个仇啥的,唔,当年不是好多人迫害聆妃么,把他们欠你的都拿回来!”

云清许闻言不动声色,眼睛里的光芒却沉了一些,看着霄白若有所思。霄白刚才还在大笑,这会儿被他盯得哆嗦了——她是不是表现得……太坏太恶女人了?呃……

她急急忙忙解释:“啊哈师父,我、我开玩……”

“不需要。”云清许轻道。

“啊?”

“霄,你喜欢皇位?”云清许看着她问。

霄白呆了,好半天才挠挠头傻笑:“怎么可能呢。”

她当然不想要当皇帝,只是觉得如果裴禽兽和师父二选一的话,师父会是当皇帝的人选。那只禽兽聪明是聪明,可是骨子里却和孩子一样,太意气用事了,当初为了一个女人可以造反,谁能保证今后会不会一时激动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呢?云清许却不一样,他冷静,睿智,运筹帷幄,无情无意,他如果当皇帝,暴君与否尚不知晓,却绝对是个成功的皇帝。一个是外头禽兽骨子里幼稚的狐狸,一个是里里外外都睿智的人中龙凤,这就是他们两个的区别。

“如果你喜欢,拿去。”云清许斟了杯茶。

“啊?”

“女皇虽然少见,倒也未必不可。”云半仙喝茶。

“……”

“霄?”

霄白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师父!”你开什么玩笑!女皇?见鬼啊。

云清许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了一丝丝,显然是她大大咧咧的“师父”惹到了他。他似乎是考虑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霄,你叫我师父,可是把我当父辈叔伯辈?”

“啊?”霄白一时反应不过来。

云清许白皙的脸上露过一丝怪异的表情,罕见至极。霄白还来不及消化那奇怪的神情呢,就被他接下来的话惊得下巴摇摇欲坠。

他:“我现在,不想当你师父了。”

我现在,不想当你师父了。

霄白呆呆看着他的口型,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反反复复徘徊就就是这么一句话,我现在不想当你师父了,不想当你师父了。

如果云清许不要霄白了,那霄白是什么?楚霄白?她不姓楚,哪有姓楚的会怂恿敌人去杀自己的父亲呢?

她呆呆听着,眼睛都忘了眨。她想过她和他千万种的可能性,却独独忘了这一种。好多年前她幻想中很多年后的相依相伴两情相悦,她也是喊他师父的……

“你,别哭。”云清许的声音居然变了调儿。

霄白想笑了,想放鞭炮庆祝,想扯着白遥吼一句,谁摘星楼主就那么一两种语调的?老子开出了新的!谁哭了谁哭了?!

她还记得好多年前初遇的晚上那个漂亮鬼,好多年前第二次见到的时候那把翠绿的伞,他拍着她脏兮兮的脑袋:从今天起,我们一起过,你叫我师父罢。十来年前他杀红了眼,他剑上的血还是温的,他抱起瑟瑟抖的她:从今天起,你叫霄白,不姓楚。

她还以为,师父师父喊着,就是一辈子。

云清许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把她死命揉着脑袋的手拉了下来,按到桌上,伸出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

霄白可怜兮兮抬着头,眼里白花花的。

“哭什么。”云清许的眉头紧锁。

“你背信弃义。”霄白咬牙——明明好了一辈子在一起的!今天居然无风无雨无浪地不要她就不要她!

“是。”云清许垂眸。

“为什么!”霄白咬得嘴唇都出血了——你最好给我清楚,否则,否则……你这个师父我……

“你觉得呢?”云清许眼眸一闪。

这下轮到霄白没话了,他就丢了一句,你觉得呢?她已经怒不可遏了,她觉得什么啊!

“霄,我不当你师长,你会怎样?”云清许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他自己的手上。他的声音很轻,在霄白气得喘得相当明显的呼吸中几乎听不见了。

霄白却听见了,不明所以的,本来高涨的怒气渐渐平息了。她了解云清许,他是个简单的人,虽然对外复杂得很,但是对她,他一直是简简单单毫无其他想法的。当年就是他这个个性让她缕缕抓狂,而如今,他怎么做些奇怪的事情呢?如果是她惹他生气,早八百年前他就可以把她丢了,为什么到今天?他这趟去青云,到底生了什么?

“霄。”云清许轻喃,眼光却不在她身上,就好像,是在呼唤一个凭空的人一样。

霄白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云清许她不熟悉,一也不。

“会怎样?”

会怎么样?他举杯,问的却不是她,而是空气中某个幻影。

霄白也在问自己,如果,如果云清许都不要她了,那摘星楼就不是她的家。摘星楼不是她的家,哪里才是呢?裴王府,还是朗月皇宫?似乎……都不是。她霄白,从头到脚就是一个无处可去的主。

“师父,你真的……不要我了?”她咬牙。

云清许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里有些恼怒。他本来就抓着她的手,这会儿却松开了。

“我,没有想丢掉你。”他轻道,“只是不想当你师父。”

霄白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坐着。

“不可以吗?”云清许似乎是受了挫折,他正努力搜索着措辞去解释,“不当你师父……”

他的话没有完,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皇姐!”

霄白只觉得背后凉,一阵阵的鸡皮疙瘩直往上冒。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声音是让她听了就想逃的,绝对是段陌,没有之一!

“皇姐和云楼主走得好快,陌儿追了很久呢。”段陌一脸笑意,气喘吁吁地拍了拍胸口。

霄白还了个“你别装了”的眼神给他,却被无视了。

“皇姐好像不大高兴看到陌儿。”段陌瘪嘴。

霄白忍不住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她是现了,这白眼狼但凡装嫩的时候就喜欢用陌儿自称,和狐狸一样挖坑陷害人的时候就用我,装腔作势耍威风时就用朕,还真是随时应变随时变化啊。

“皇姐哭了?”段陌眼里满是惊讶。

“……天干物燥眼睛进沙。”霄白翻白眼。

“皇姐……”段陌眼里的光芒那叫委屈。

霄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还记得就在前几天,她和他早就在那个阴暗的殿上闹翻了,要不是她跑得快,他几乎都叫人杀她了。都撕破脸皮那么彻底了,他怎么可以装作一都不知道呢?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陌儿啊,你是来找我还是找我师父?”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喜欢自称陌儿,霄白就干干脆脆地扯开礼仪。

这声陌儿似乎惊到了段陌,他微微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霄白看了相当受用,一不心,忘了刚刚生的一些“事”,余光瞄到身旁的云清许,她的胆子也大起来了,反正有他撑腰,谁怕谁啊!

“陌儿,你最好多招些宫中侍卫什么的。”

“为何?”段陌问。

霄白笑得很没品,了周围暗藏的那个个侍卫:“我怕这些不够杀。”

眼看着段陌脸上惊异的表情,她越来越快意。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知道,不止云清许看得出那些侍卫,连她这个三脚猫的都可以看出来,以后少耍花样!

“朕是怕皇姐和贵客安全有碍。”段陌微笑,“既然皇姐不喜欢,朕撤了就是。”话毕招了招手,就有五六个侍卫从不同的地方闪身出现在他面前跪成了一排,他笑道,“下去吧。”

顷刻间,那几个侍卫就离散了,还真没再出现。

霄白讪笑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朕的白眼狼,很有**上去掐一掐。

“皇姐可满意?”

“不满意。”

“没有侍卫了呀?”段陌转眼间又是一副少年模样,“皇姐不相信陌儿?”

“你也给我滚就最好了。”霄白干笑。

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匪徒模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郎,怎么看都是女匪徒在对少年郎行暴。这,霄白早就现了,所以她很明智地选择退到了云清许身边。

“云楼主,上次的事情考虑得如何?”段陌问他。

云清许眸光一闪,微微笑了,他:“三日之期未到,是什么让你心急了?”

段陌的眼里露出几分颤动,只是短短一瞬,却正好被霄白捕捉到了。霄白悄悄惊讶着,他居然心慌?如果不是她正好看到,她一定想象不出他会因为云清许一句话而漏了底。是什么东西让他没底呢?难道是裴禽兽又做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云楼主,江湖毕竟与朝廷不同,这对你是个好机会……”

“云你个头!这丞相的位子我师父不稀罕!”霄白看不过去了,抢在云清许答话之前抢答。

“云楼主的意思?”段陌不屈不挠。

云清许一直沉默着,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霄白的心跟着悬了,就在她以为听不到他答案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开了口。

“三天后给你答复。”

“不是三日之期么?”白眼狼似乎急了。

云清许抬眼道:“是你自己来问的。若现在要答复,那么我拒绝。”

——得好!

看着白眼狼吃瘪的模样,霄白只差没欢呼庆祝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云清许那话的时候的表情……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裴狐狸那禽兽算计人的样子……

果然,是亲兄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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