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双眼,伸手将脸颊上的湿意拂去,清冷的目光落在瓷秋阁内一地残红落瓣上。
此刻,暖玉殿早已点亮琉璃灯,一室光亮。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如瓢泼,蜿蜒的闪电,如一条巨龙从天边游过。
暖玉殿内,温和和光芒,照亮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屋内四角处摆放的消暑冰块已经融化小半,沁出丝丝凉意,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在空气中蔓延。
宁烨端坐在轮椅之上,眼前,偌大的书桌上,笔墨纸砚应有尽有,书桌一角,摆放着一只红胎瓷牡丹瓶,瓶中装着一些已封蜡的字画,古玩。
书桌的另一角,摆放着一株月季,姹紫嫣红,月季边上,摆放着成堆的未批阅的奏折。
"王爷..."站在一旁研墨的月夫人语气淡然,眉头却凝聚着一股压抑,她安静而温柔地盯着宁烨,欲言又止。
"有事?"宁烨如刀锋般的薄唇,释放出客不掩饰的寒意,银灰面具下,泛过一抹迷雾秋波,"你想问今日处罚青夫人之事?"
月夫人微惊,棱唇微启,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研墨的手都停住了。
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笑,继续研墨,心想:王爷不仅是战神临世,而且连她想什么都猜得一清二楚。
月夫人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是。妾身私下以为,就算是青妹妹犯了错,罪不至此。"
就算是得罪了王妃,王爷也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
"月儿,难道,你忘了你进府是来干什么的吗?"宁烨话锋一转,没有意外地瞥见月夫人脸上的苍白。
眼底沉过一抹痛楚,月夫人立刻跪倒在地,强忍着心痛,语气冷硬道:"妾身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宁烨也不吩咐她起身,只是担起上好做工的狼毫笔在纸上泼洒墨汁。
寥寥几笔,轻轻几点勾勒,一株出瘀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的白荷跃然于纸上。
而在荷塘边上,还有一个不易让人觉察的小女孩,正在捏制瓷器!
月夫人十指剜心,又是那个小女孩!
鼻头猛然一酸,心底一涩,她自认为尽心尽力服侍王爷,可王爷却从来就不曾忘怀过秋瓷那个贱妇!
那个女人,阴奉阳违,答应嫁给他之后,转身嫁给他的皇兄,不止让他颜面无光,更是他心底的耻辱!
月夫人一直没有想透,秋瓷到底哪里好?
竟让王爷如此放不下,如果说是认识时间的长短,那她呢?
她与王爷相识的时间,未必比秋瓷短!
同为青梅竹马,他年少挂帅,驰骋西南角,而她亦倾尽全力,不顾一切阻挡跟随,女扮男装,只为能够在战场上,远远地望见他一眼。
与他并肩作战,看到他受伤时,她心急如焚。
看到他坠落,她伤心得流泪。
以他非凡的才华,根本就不该留在西南一角的不毛之地!
可正是因为他有可以撑起野心的才华,才被宫中弹劾,不容。
名义是的分封,不过是将他彻底驱离镐京的权力中心。
有人将他视作垫脚石,宫中之人,皆在等着他在西南瘴气,野兽攻击,水土不服中死去,一个孱弱少年,又如何受得了蛮夷之地,未被教化的野兽所容,定会尸骨无存。
不受宠的皇子,带着八千残兵,经历重重险阻,来到西南,没有一个将领听从他的命令。
只有她一人知晓,那段时间,他一个人是怎样熬过来的!
这些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她!
镐京中盼着他尸骨归乡的人,失望了,没有人会想到,那个明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多走几步就会喘气的苍白少年,到底是经历了如何的磨炼,竟消了清瘦,淡了苍白,整个人如同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匕首,震人心魂。
更如一把嗜血宝剑,不饮血,誓不回头!
熟读兵法,知人善任,并将理论运用到实际,无人支持,他一人担当,他与士兵同吃同睡同训练,身先士卒,多次以少胜多,交出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让人侧目相看。
将蛮夷人驯服,整整用了三年半的时间。
当初那个苍白面孔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脱胎换骨的青年,被坚毅时光磨去了棱角,他麾下尽管只有三万兵马,可无一不忠心,加上他禀公执法,军中无人不服。
她本以为,他那颗冷硬的心,终有一天,会被自己感化,就算做不了他的正妃,可每天能立于训练士兵中,仰望着他如天神般的容颜,足以。
可她做的远远超出她的职责范围,可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就像他看着其他人一样,平静无波。
他心底,始终都只有秋瓷一人。
所以,当他知晓镐京被困,不顾一切后果,带着人马,冒着生命危险,与焱国骁勇善战的士兵一决高低。
只因被囚皇帝向他许下诺言,事成之后,将秋瓷娶于他。
秋瓷是洛周官窑秋仁明之独女,而秋仁明因年轻时,曾救皇帝一命,与皇帝私交十分密切。
秋瓷亦承家门绝学,烧得一手好瓷,加上神女般的外貌,镐京男子无不为之倾倒。
所有人都以为宁烨是为了夺皇位而娶秋瓷,可月夫人心底再清楚不过,在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永远为那个指间拈荷的巧笑嫣兮的女子而留。
谁知,大婚当前,秋瓷在红霞风披上身的那一刻,却反悔,变心嫁给三皇子。
事后,他心甘情愿杯酒释兵权,一笑而过。
所以,当他知晓各路藩王聚集,兵临镐京城下,极有可能会生擒三皇子时,他却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噬骨痛苦。
可她毕竟只是他麾下的一名普通将士,就算到了今日,她也不曾弄清,那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他也从来不曾提起,后来她隐约猜到,他受的伤,可能与宣城沈家有关。
跪倒在地的月夫人,心底百转千回,温顺低垂的眼底,流露出一抹绝望和苦涩。
他宁可请旨娶一个他恨之入骨的沈家女子,也不曾停下脚步,多看她一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