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起回到武备司时尚未过午,师兄宋任已带人外出。只有几个留守同僚,招呼过后直接进了后院黄正居所。
黄正早上听宋任说起陈起异状,不知这小弟子出了什么事,心中正在牵挂,见到陈起进来,一张老脸喜笑颜开。
“三郎,这是去过白府了?”
武备司耳目众多,早上陈起对宋任随口扯谎说是自家有事,但却堂而皇之出现在白府院内,宋任早得了消息又报到黄正这里来。
两人对陈起这拙劣借口有些摸不着头脑,商量一阵,最后黄正做出结论:“定然是三郎年少气盛,与那白家丫头生了口角,这是赶早过去道歉讨好。宋任啊,你我两条光棍,可莫连累你师弟也如咱二人一般!”
宋任哭笑不得,不过他平素对外人冷口冷面,别人也多半怕他三分,所以年过四十仍是孑然一身,哪里懂得这些男女之事。心想小师弟正当情窦初开之时,与白府小姐又一向交好,说不定师父便猜到了点上。
果然师父洞悉人心,虽然也是一条老光棍,但毕竟见多识广,胜过了自己这小光棍。
所以一见到陈起,黄正便拿此事来打趣弟子。
陈起面上一红,想起自己早上随口蒙骗师兄的事来。但面对黄正他一向敬爱,两师徒之间也没什么忌讳,于是把自己晨间在白府所见所闻,都禀报给了师父,连归途上遇到女仙红英之事毫不隐瞒的都说了。
黄正闻言当真是又惊又喜,惊得是在镇上制造凶案之人可能藏身白府,喜的便是陈起蒙仙门中人看重。
他公私分明,还是先与陈起分析起白府上的状况。
陈起拍胸脯保证昨日傍晚与白鹿儿分别时,分明未看出白鹿儿有何不妥。若真是偶感风寒,怎也不至于让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女一夜间就见不得客下不了床。再向师父模仿起白长庚说话时语气神态,黄正已肯定其中必有蹊跷。
只是究竟是否真的牵涉那凶徒,黄正老成持重,只说还要细加查探。一来避免打草惊蛇;二来万一白家父女另有隐情,就此查上门去,难免坏了白鹿儿跟陈起的交情。
陈起原本心急火燎而回,听师父详细分析也觉得有些道理,不由踌躇起来。
他眼巴巴望着黄正,老总领爱惜徒儿,不忍见他这样。一推面前案卷,站起身来舒展了下筋骨,道:“老夫如今闲人一个,除了给你师兄出点主意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不如便去白府拜见一下山君,祈佑你师兄早日把这案子结了,省的折腾咱们不得安生。你呢就辛苦一点,再陪为师旧地重游一番!”
老人朝陈起眨眨眼,陈起知道师父是要为自己亲自出马,又是感激又是不安,喃喃说不出话来。
“为师又还没老到动不得,就在镇子附近走走看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三郎你别做这小儿女相,为师看了肉麻得紧。”
“至于那位红英女仙。这是你自己的机缘,为师只有为你开心,你是大材,只在这小小乙木镇上充作栋梁,原本便是浪费了材料。既然上界仙长垂青于你,这机会就不要放过了。我早就说你惊才绝艳,果然老夫目光如炬,是一点都不错的!”
陈起又问起红英所说“天眷”之事,黄正捻须沉吟道:“凡俗中人而身具异相异能,为师往年在军中倒是见过不少。不过个中由来不甚了了,多是道听途说,就不跟你讲了。你来日若有机会得入仙门,自己找师长问去。”
陈起原本连连点头,听到后面师长二字,愣了一下,问道:“若徒儿有幸得入仙门,蒙哪位仙长收入座下,那师父你?”
黄正顿时被这少年奇怪念头笑得咳嗽,“你我份属师徒,但我老黄只是你习武办案的师父。与领你修仙学道的师父当然不同,这缘分各随天命,你怕什么?若有朝一日你好学起来,拜了私塾赵夫子做了文章先生;又或突发奇想,找门口卖油饼的老钱做了手艺师父。难道便要与我恩断义绝不成?你这小子聪明是有的,就是有时太过异想天开,难免自寻烦恼。”
老总领慈祥地摸了摸陈起头顶,知道弟子为人仁厚,就算有缘拜入仙门,也不愿与自己断了这师徒情分,大感老怀畅慰。
这话题聊到这里便算完了,黄正正色嘱咐陈起道:“闲话休提,那仙长一日不上门收你,终究只是空谈。你去镇上唤回你师兄,咱爷俩出门之前我还需有事交待。你也给为师记住了,凡事须谋定而后动,必当留有后手,这就叫立于不败之地!”
陈起牢牢记下师父叮嘱,转身去了。
墨林昨日跟王奕程商定了以进为退的方略,陪着王书方来到乙木武备司,正好在门口遇见陈起。
王书方跟陈起见礼,介绍了身边客卿,希望少年不计前嫌为自己二人向黄正做个引见。
陈起心怀磊落,哪里管他什么前嫌后嫌,叫过一名同僚让他去镇上唤回宋任,领着两人就向师父居处而去。
两人被陈起带到黄正面前时,这位声名远播的武备司总领尚在椅上翻看案卷。
王书方第一次见到黄正,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口称受爷爷嘱托,带来府中一位客卿,多年前也曾在辛府武备司任职。如今镇上群情纷纷,有不利王家的传言甚多,一为自证清白,二为早日了结此案,特带来向黄总领讨要一点方便,也为镇里献上一点心意。
墨林向黄正自承身份,言道虽然已自辛府武备司脱离,但久仰乙木黄总领的威名,又蒙东家托付,想为乙木镇尽上一点微薄之力。这才厚颜前来,听从黄总领调遣。
黄正历遍人世浮沉,哪里看不出这两人来意。他本不愿让外人插手本地事务,但一来王奕程的难处他也深知,这墨林先生他早先略有耳闻,知道是个有本事的,此刻事务繁杂,索性是来者不拒了。
面对来访者恭敬有加的态度,黄正先请二人坐了,沉吟片刻道:“此事虽有损我乙木武备司颜面,但公事为先,这点门户之见老朽可暂且放下。墨林先生你远来是客,对镇上情由未必如在辛府之时了若指掌。”
见墨林抬手有辩解之意,黄正没给他说话机会,扬眉接道:“但你胜过本地武备士之处也在这里了。我等生长于斯,一些关窍上难免先入为主,你既是武备司旧人,也当知道成见一生,便成了盲点。还请墨林先生在本镇内外暗加查访,为我乙木武备司上下查漏补缺。”
说完递过一面腰牌,上面端端正正镌刻了黄正的大名。
墨林佩服黄正胸襟,拜服领命。
黄正大方让墨林翻阅案卷,陈起领着王书方在武备司闲逛。聊到白鹿儿,陈起语焉不详,王书方心中起疑,也有心去拜访一下这位让自己牵挂的少女。
回到堂上,黄正与墨林似乎已说完正事,两人相谈甚欢。墨林有意结好黄正,话题都是往黄正旧时功绩上引。
王书方见事情顺利,谢过了黄正海量汪涵,就准备离去。
黄正端坐不动,朝着二人颔首道:“两位有心,我代乙木镇上下谢过了。墨林先生,老夫先前所言,句句出自真心,望你放手办事,不要有所顾虑。”
墨林目中闪过精光,躬身一揖,起身时与黄正相视一笑,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