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见两人走远,对陈起道:“咱爷俩先歇着,等那位墨林先生从白府回来再做计较。”
陈起闻言一愣,他虽然之前跟王书方在屋外,但他耳力何等敏锐,黄正跟墨林在里面谈话内容一字不漏记在心里。回想一下,分明没有半个字提到白府,为何师父这么肯定墨林离开之后会直奔白府?
黄正见他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也不出言指点,只是悠然道:“那墨林的名字我早先有所耳闻,是个聪明的。老夫首肯他参与此案时曾点醒他一句。若是他听不明白,只怕这辛府前任是个假货。”说罢放声笑了起来。
陈起尴尬道:“弟子这武备士可是真的,但却是半点也没想透,还请师父指点。”他心思虽活,但毕竟年少,这等公门里的言语玄机高深莫测,也不是他一个小镇少年能闻声可解的。
黄正心情甚好,扫他一眼道:“没想透就再往深了想想。一会你师兄该回来了,你若好意思,便去找他求救!”
见弟子兀自不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再理他。陈起轻轻走到院中,突然发现墙边石凳上坐着一个红装丽人,却是红英。
“你,你怎会在我武备司中?”
红英也不答话,挥手将他卷进袖中,陈起猝不及防,只感到天地翻覆,隐约觉得自己进了一个浑圆空间,似是个大球。
隔着微光球壁,只看见红英化作庞然大物,正将自己托在手上,微微笑着,他反应极快,已想到定然是被这女仙施展仙法收进这小小光球之中。
他认定红英绝无恶意,只是心中纳闷,为何她去而复还,这般捉弄自己。
红英见他虽被骤然收入球中,但目光澄澈,不见丝毫慌乱,赞了一句好心性。朱唇未动,陈起脑中却响起红英的声音。
“我在山中有所发现,想起此去要与对方分说,正好你也算本地土著,又是武备士。姐姐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熟人,就劳烦你与我同去,说不定到时还要做个人证。”
陈起听她说得认真,虽不明就里,还是重重点头应下。红英朝黄正休息的房间屈指一弹,对陈起道:“我留下一道声讯,你师父醒来自会知晓你去向。”
说罢又将陈起卷进袖里,转眼不见。
王书方陪着墨林先生出了武备司大门,见墨林胸有成竹的模样,佩服道:“想不到连黄总领也曾得闻先生大名,这番上门如此顺利,还是仰赖先生了。家祖能有先生在侧辅佐,真是我王家之福。”
墨林谦逊道:“小少爷过奖。那位黄总领心思深沉,却是给在下出了个难题。”
“不知是何难题?”王书方可没陈起那么好耳力,还以为是两人在房间中交流出了什么结果。
“适才小少爷也在,可记得黄总领说起成见与查漏补缺之事?”
“那自然听到了。以晚辈之见,黄老此言大有道理,的确是任事之言,又心怀广阔,毫不计较我等外乡人的身份。果然乙木武备司在他手下如此兴旺,并非侥幸。”
墨林摇头苦笑,与王书方各自上马,却不是朝王府回去,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策动坐骑。
王书方心中奇怪,但他对墨林先生心悦诚服,也不做声,只是跟在墨林马侧。两人并辔而行,过了一个路口,墨林才对王书方道:“按黄老所说,实是把一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在下。”
见王书方茫然的表情,墨林牵起缰绳手指轻轻捻摸,觉得还是提点下这位王家小少爷,当是报答王奕程知遇之恩。
“以下皆是我揣测,书方你听过就是,莫要跟旁人提起。”
王书方听他说得慎重,点头应是。
“黄总领看似并未指派我具体行事,但给我腰牌之前,那两句话大有深意。”
“这乙木镇里,有什么东西是能让武备司上下全都生了‘成见’?以乙木武备司人手精锐,若只是清查镇内各处人等,又哪里会留下疏忽让我来‘查漏补缺’?”
王书方心中一沉,脸色冷了下来。“莫非黄老并非虚做客套,而是意有所指。”
墨林嘿然一笑,“我随家主前来乙木镇也有十余载,以我所知,符合黄总领所说的的确有一处所在。”
王书方振奋道:“先生果然高明。那是何处?”
这时两人已走到镇子西边,再往前就是出镇的西大门。
墨林勒住坐骑,扬手顺着街道一指前方,“便是此去十余里,宁湖白府了。”
听到“宁湖白府”四字,王书方心头一跳,眼前又浮现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来。昨日邂逅的白鹿儿小姐,不正是出自那白府么?
墨林见他沉思不语,以为这位小少爷刚来不久,还不知白府在乙木镇特殊之处,正欲对他言明。突然王书方回过神来,问道:“可是因为山君?”
他应对如此之快,倒让墨林吃了一惊,哪里知道王书方心中念着白鹿儿音容笑貌,把少女昨日席上讲述山君故事的姿态回味了不知多少遍。
“小少爷果然才智过人,才到此地,就对本地风土了若指掌。”墨林诚心夸奖一句,王书方面上微红,勉强挤出个笑容。
墨林心中有事,没注意王书方神情变化,接着说道:“那山君本是韦岁山中一只灵兽,受乡民爱戴,供奉多年,连带白府,也从中收获不少人心。我所说此事烫手,就是为此。我一直对武备司查案有所关注,据我所知,的确是没有武备士前去白府查问。此去若是无甚发现,那便罢了。若是他府上真有什么…”
这位客卿不由面带苦笑,“让我这外乡人查出这等事情,虽然摘了我王府嫌疑。但本地人士多少仍会有所不满,不过,这却与他黄大总领无关了。”
王书方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黄正用心。
这老总领查遍乙木镇所有地方,偏偏留了一处破绽在白府上。无论是有心用上围三厥一的兵法也好,或是无意中真的让白府成为盲点也罢,总之现在是把最后确认推论的关键交到了墨林手上。
王书方第一次体会到人心诡谲,对那看起来豪气干云的黄老总领观感大大降低,口中有些发干,自认与墨林易地而处,此事的确难以下手。
他又想起一事,对墨林道:“那你我二人今日上门自荐,莫非也是在黄正意料之中?否则哪有如此巧法。”
他对黄正有了看法,称呼上也不似之前那般敬重。回头看看武备司方向,虽然头上日照颇有暖意,却只觉那方向有些阴森森的。
墨林看他一眼,笑道:“你也莫要想岔了,黄总领毕竟还是凡人,又不是能掐会算的仙人。”
“刚进武备司时,分明见到陈起来到前院,出门找寻他师兄宋任,只是为了迎接咱们,才吩咐了别人去办。想来是准备召集人手,亲自前去白府。只是你我刚好赶上,被他顺水推舟打发去探个前站而已,说不定这时他正在武备司内等着咱们回报呢!”
回想了一下进出武备司时所见所闻,又道:“我看那陈家三郎也不似知道内情,不然以他少年心性,举止不会如此平淡。想必黄总领这番布置,是连这位爱徒也瞒着了,却不知为何?”
他心中疑惑,王书方这时却明白了。
“我昨日曾见到陈起与白家小姐一同游玩,两人之间好似甚有情义。”
说道“甚有情义”时,王书方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向墨林据实直言,“想来黄正也有所深知,怕他在鹿儿小姐面前漏了口风,这才有所隐瞒。”
墨林诧异地看了这小少爷一眼,心想你倒厉害,才来几天,连白府大小姐的闺名情事都知晓了。
又听他第二次对黄正直呼其名,心知是对老总领的布置起了看法,劝慰道:“书方你年轻气盛,恐怕对黄总领有所误解。这等布局缜密、大公无私的行事,我辈该当多多学习才是。墨林比你虚长几岁,多句嘴还望你莫要介意。书方你前途无量,不论求道从商都大有可为,不可为情怀所误,反而看轻了正事。”
王书方听他说得郑重,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满,但也知墨林所说才是正理。他为人聪明,又对对方倾心敬重,还是依礼谢过墨林的提点。
见他虚心受教,墨林满意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微笑,道:“既然如此,这趟差使还需劳动小少爷陪墨林走上一趟。咱们此去,只是暗访,有我出面必定无惊无险,书方你放下心来,只当游览景胜而已。那宁湖风景秀丽,白府内的山君像也甚有灵异之处,想必你会喜欢。”
“那便一切听从先生安排。”王书方得他承诺,放下了心。
他早前就对死于那凶徒之手的刘继德大为不满,只感觉杀他之人说不定还是“替天行道”的侠义之辈,所以对此去安全倒是不太放在心上。只是地点是在白府,他多少忧心莫要惊扰到了那位娇滴滴的鹿儿小姐。
于是二人挥鞭策马,出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