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堂的生活是很平静的。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有时候眼皮一开一合就过去了。雪臣总在我被子、枕边边胡闹,每每我费力睁眼去看,或者抬手去抓时,那个小家伙又消失不见。
“那是您的幻觉。”
能出中室到水榭放风的时候,叶不止一次这么说。
我手里捋着雪臣的毛,“你这么说让我有一种病得产生幻觉的错觉。”
叶低头帮我倒了杯茶,没说话。
“警司那边有消息吗?”我问。
“没有。”叶答道,稍过一会,又问,“您很在意?”
“不是在不在意的事情啊,”我按按额角,“说真的,镜国没什么好东西。国石,国竹,国器,国士。我不是二十七世那个小心眼的,国家虽小但到底也是一个国家,犯罪什么的,杜绝是不可能,不过,不能动国本啊国本。”
“奴不明白。”
“国器没了可以再造,国士没了可以再培养,那可是国石啊国石,是镜国水木的菁华,太古时期那些长于溶洞的长生竹,就靠一点土沫子,活着立一千年,枯了立一千年,倒了沉寂在地下暗河深处的矿脉中,受地火锤炼冥河润泽,不知几世几年才形成那么一点。成块的国石似金似木,入手温凉,轻击有金玉之声,璨若繁星流樱,寂如满月沉渊,置之月下则泛出银色清辉,被暗河带到地上,沉在河川里,那条河到了晚上,就是星河落地。”
“听起来很美。”
“是啊,二十七世却是个白痴。为了支持公共设施建设,居然下诏允许七品以下的国石能直接绞碎成粉末重新塑形使用。他以为做了二十六世做不成的事情,结果把自己弄成一个傻瓜。这件事如果曝光的话,他的支持率得跌到到谷底。”
叶没说话。
大概他的思维模块里禁止妄议论君主。
“不过,这种事情不会暴露出去的。”
“奴不明白。”
“对于非青姓国民来说,国石只是象征意义,并不是一种与国力息息相关的战略能源、法器材料,炼器稳定剂,延年药品,炼丹材料,万能术士专用物质,”我道,“不过,这种大规模用作能源目前也只有镜国能成熟利用就是了。”
“为什么?”
“虽说青川石可以放出灵力,但它的本质是一种小心眼的石头,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周围灵气,却不会轻易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这一点,和二十七世一样呢。”
“奴以为,也和您很像。”
“才没有,我比二十七世那个傻东西大气多了,”我伸了下腰,“国家虽小,但也是国家,一定会藏污纳垢,只要不触及国本,我是不会管的。”
水榭又安静了一会。
这种安静让我感到病中的无聊。
我问叶,“我那群同学呢?”
能和我成就同窗缘的人在这个国度非富即贵,都学的同窗许久不往来的,现在说是同学的,是我参加的一个马术学社,里面的人都是镜国上层社会的天之骄子兼废物点心。
“约出来见见吧,”我对叶说道,“最近没见着他们,怪想念的。”
约的地方还是老地方,在风月。
盛装的白抱琵琶出场弹唱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周围的青年才俊们也觉得我好久没见,一个劲的劝酒。
“殿下,”一个人和我碰了杯,十分感动道,“听说您上次进了医院,我们都很担心,您没事实在是太感动了。”
“我没见到你们也很想念啊。”我笑着说,一一碰了杯,“也很想念白。”
白羞红脸,稍稍低头,在包厢里的歌台上咿咿呀呀唱了一句‘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有人叫了声好。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又走了一轮。
酒至酣处,这种酒和那种酒就开始混在一起了,每当这个时候,我总在想这群人是不是把所有的创意用在吃喝玩乐上,在这样的事情上总是创意无限。
“加点汤啊。”我抬脚踢了调酒的家伙。
大家哄笑起来。
那家伙笑骂一句,招手让随从拿来一个箱子,打开,液态的粉末的原液的稀释的各种极乐汤整整齐齐装在里面。
“今天用谁呢用谁呢?”调酒的人弹钢琴一样指尖在小瓶子上划过,吃吃笑起来,“殿下,用哪个啊?”
“好不容易出来,弄个好点的呗。”
“啊啊啊,还是您懂我。”
挑了个红色的。
那人敲敲瓶壁,“原液三十五倍浓缩,包您满意。”
“嗳,”我眯着眼盯了一会,“市面上买不到吧。”
“您要?”那人还是笑,“您要哪有没有的?我明天给您送一打。”
“三十五倍?”
“哪能,我们最多就三十五倍了,”那人笑意勉强起来,被人捧着长大,要收起什么表情的时候,整张脸要多扭曲就多扭曲,“您啊,一百倍都没问题。”
极乐汤向来不是常人的消遣。
不是说它贵,而是它挑人,直接作用于生魂的东西比烂大街的禁药美妙上不知多少倍,对身体也没副作用,但一旦生魂承受不起,皮囊就遭殃了。
浓度越高,生魂越强大,血统也越纯净。
社会地位越高。
越能享受那种这群人舍生忘死一直追求的至高享受。
我吃吃笑起来,“哪里有一百倍的?”
“有啊,”那人道,“石粉管够,我给您弄出来。”
周围的人各自玩闹,但眼睛都往我这里瞄。
他们的小心思我都明白。
要是我有一个石粉管够的朋友,我也是欣慰的。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别,我怕被王兄打死。”
他们都笑。
不过我想各人心里都是遗憾的。
极乐汤混在了几种酒里,又洒了些植物药粉,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反正递到我这里的时候整杯东西像一条彩虹。
“什么东西?”我喝了一口,“彩虹仙子?”
我开了个玩笑,尽管不好,但理当有一阵笑声的。
现实是没有。
那群没事就笑得跟白痴一样的人像被人掐着脖子一样,静得可怕。我察觉到不对,抬头去看,前面站着一个冷清的人。
“有乐,我是谁?”
我努力去看,看不清那人的五官。
是个男的,我迟钝地想。
只看到白丢下琵琶躲在角落里,周围的人一个一个挨着墙角蹲着,感觉像临检。我这样想着,有点紧张。
一紧张就反胃。
嘴一张吐出一口浓腻的东西来。
白开始尖叫,周围乱糟糟的,却都像是隔着一层水幕那样,从很远的地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