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阵前,豫军叫骂,扬军坚守不出。
“我大豫应天顺人,得仙人相助,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你们元帅如探囊取物。”
“尔等早降,迟了的话,下一个不翼而飞的就是帝烽的头颅。”
……
外面骂来骂去,扬军阵营始终没有反应。元帅不在,副帅倪当和各军将军决议,约束将士,以静制动,不敢轻易对敌。
豫军阵地上筑起了高台,将项英绑在上面,士气大振。
两个身穿道袍的人相貌猥琐,坐在项英旁边看守。
文良稳坐台上,总揽全局,“扬太师大司马大将军秩万石爵淮公封邑两万户兼督江淮诸军事皇弟项英,这么大的筹码能不能换来我想要的结果?”
“当然不能。”项英不慌不惧,“你以为抓住我就能停止你们败退的势头吗?胜败非英一人之功,实赖全军将士,从主帅到士卒,必将战至最后一人。况我朝群星璀璨,贤士多出,舍英一人,犹密林折一枝耳,以我置利,妄想也。大势不可逆,大局不可转。”
“哈哈哈哈。公若比一枝,也非寻常枝叶,恰似釜底粗薪,燃之正旺,抽将出来,扬朝这口大锅就没那么红火了。”
两军阵前,骂战还在继续。豫军个个粗鄙谩骂,扬军心怀忿怒,年轻气盛的几次三番忍不住,幸而有老兵们劝阻,不至于出祸事。
天将正午,豫军丢了盔甲,抛下兵刃,更显羞辱之意。
忽然,草坡里转出一个少年将军,飞马挺枪,单骑突入豫军阵中。
前排的豫军正光着膀子,完全没有战斗准备,纷纷血溅当场。靠后的准备好迎敌,仍然被杀得东倒西歪。那少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引得敌方大小战将接连而至。
当先一员大将,旗上大书河内章芬,持枪而来,大喝一声,“若来送死,可留名姓!”
少年答曰:“颖川罗云。”
“我知道你,你就是那罗原的长子。你尚且自知祖籍颖川,你父既为豫州颖川人士,为何反投扬州而去?”
“天下从来不是一家一姓的东西,丈夫志四海,男儿重横行,唯随真明君也。”
话不投机,两枪相交,十余回合,章芬死于马下。
罗云继续前突。一将大喊:“汝南刘达来战!”
交马五合,枪起处,刘达贯胸而死。
“谯杮陈括来也!”
战不三合,陈括坠马而亡。
……
文良于高台之上,见罗云白袍白马银鞍银枪,所过之处,战将落马,走卒避退,惊忧交加。
探马来报:“那少年将军名唤罗云,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杀死我大小战将近二十员,朝此突入势头不减。”
文良叹息:“如此虎将,如此少年,偏生敌处,天不助我……”
典储道:“何必叹息,待我去斩了他便是。”
台上走出一少年,“何须劳动老将军,我先出马,必胜!”
文良视之,乃洛阳王腾,大喜曰:“他有罗云,我有王腾,一般年少,同样英雄!”
王腾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披挂完毕,提三尖两刃刀出马迎敌。
文良教擂鼓助威。
罗云拍马来迎,两人战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鼓声大振,喊声如雷。文良稍觉心宽,看向一直微笑的项英,刚想开口说话,突然间鼓声息弱,文良视之,王腾已被枪挑了。
冀州牧袁瓒道:“既不能遣将战胜,何不乱箭诛之!”
文良正犹疑间,典储冷哼一声,拂袖而起,高声喝到:“我丢不起这个人!”披挂上阵,提刀入阵,直取罗云。
袁瓒面色不悦。
文良深知此战离不开冀州及北荻盟友,不想与他闹僵,周旋道:“虽说兵者诡道,可我军兵强马壮,十余将轮番上阵连战敌军孤身一员,竟不能得胜,已然羞于世间,若再偷袭,确实无颜立足了。”
罗云已不是刚入阵时那样雪白,点点片片鲜血浸染,人与马身上都绽开朵朵红花,枪尖不再银光闪亮,暗红慢慢滴落。他终于迎来了一个需要全力以赴的敌人,虽然刚经过几场厮杀,消耗了气力,但内心毫无畏惧。
“久闻老将军大名,今日沙场相见,将军虽勇,奈何老矣,非吾敌手。”
“黄口小儿,切莫说嘴!吾今五十有九,尚且不足一甲子,犹是壮年。倒是汝青春宝贵,何不惜命!”
“主帅有失,我等将士皆有责!将军壮之末,老之始也,老当益壮,犹是老矣。”
典储大怒,拍马舞刀,极尽气力战罗云。
典储虽老,毕竟一代名将,少时曾与扬军同戍边,数有战功,比王腾浮名之辈不知高明多少。
罗云年轻力壮,搏杀经验比不上对手,典储身经百战,老来气虚力弱,稍逊小将。
两人胶着厮杀,五十回合难分胜负。
扬军阵营发现违令出营的罗云,派兵救援鸣金收兵他肯定不听,遣将相助也不现实,也只好擂鼓助威。
双方鼓声大作,争相喝彩,百万眼睛盯着老少两位。
项金自雍城而来,火急火燎,神识铺开,于百里外洞悉沙场一甲一兵,发现那高台之上两个身穿道袍的猥琐人物,是两个结丹五重的炼气士。他们神识普通,最多能察方圆十里。
他们再不值一提,毕竟就坐在项英近身处。项金投鼠忌器,不敢直截了当上去。
项金必须不被察觉的靠近,出手一击必杀,但凡给对方一点儿反应机会,救人便难了。
沙场上除了双方将士,其余人等都是可疑人物。豫军一兵一卒奉命行事,怎会兀自像高台移动,项金只能学罗云一般,做个陷阵夺帅的勇猛扬将,还不能展露修道者的实力,才能合理。
项金绕过战场,偷入扬军阵营,使个隐身术,只能蒙骗过寻常士卒的眼睛。
项金在校场上取了一杆戟,和他的戟不同的是只有一边月牙刃,也凑合用了,把头发弄乱,脸上抹土,好教敌人看不出他模样与项英相像。
他虽然衣衫褴褛,却一直很洁净,一手精妙控水道术可以随时洗刷自己。
项金寻到了父亲那匹追风星火马,骑上去一抖缰绳。那马很熟悉他的气息,一点不排斥,载着他飞奔起来。
这马的毛皮淡色中带着点点赤金,能日行千里,奔跑起来长毛随风拂动,如点点火苗摇摆不熄。
马奔走,接着有军士发现,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星火马本来能跑善跳,加之项金用真气相提助它,一跃十丈高,跳出扬军营盘外,朝豫军突袭。
文良正全神贯注盯着典储有无闪失,探马来报:“偏东方又杀来一敌将,突入我军如摧枯拉朽,势头比那罗云还强三分。”
“那是何人?”
“那人使一画杆方天戟,骑的是那匹追风星火马,只是衣裳破烂,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不像大将,倒似乞丐。冀州的彭将军纵马上前喝问,那人无一句言语,厮杀起来,一戟割断彭将军臂膀,也不取性命,只是不停冲锋,但凡拦他去路的都只一合重伤落马,生死难料。”
文良调一队人马专门去救护伤员,收敛尸首。眼下大战未起,兵无损将先折,不究征兆吉凶,就是这样打下去损失加重,他也用不出得胜妙计。
“能骑你的那匹宝马,必定和你关系非凡,只是没想到你还有做乞丐的至交。”
项英也想不到,那马是帝烽赏赐,一直是只认他俩,除此之外还有帝俊和项金曾经骑过,旁人若骑它肯定不从。
那两个结丹境不闻不问。他们只管捉来项英,绝不会好心多帮忙。
如果他们多管一管,放出神识就能发现项金面貌神似项英,告诉文良,文良就会明白离家修道的项金回来了,教他们提防。
如果他们的神识受阻,也会发现这不是个凡人,也会警惕。
可惜没有如果,项金算着两个形容猥琐人物肯定自视甚高,文良不出口相求他们绝不多费一丝力气。
冀州牧袁瓒背后转出骁将孙遗、余安,同北荻人耶律答鲁,三人同去围战项金。
袁瓒道:“兵不厌诈。战争就要不择手段谋求胜利。要面子只能枉送性命,白白损失将士。敌军无主帅,不敢与我列阵厮杀,却遣两员猛将来冲锋,此谓扬长避短。我军没有能与之相抵的将领,为何要遂他的意,他要独斗,我偏要群殴。我军应发挥人数优势,一拥而上,保管拿下贼将。”
文良道:“我何尝不谙此道,只是——”
“只是恐典将军太过意气用事,必不悦此道。将军既为主帅,当统筹全局,几十万将士的性命正缓缓流逝,怎能顾他一人的心情!”
“传令!合围活捉贼将!”
不过,这个命令下得有些晚了。
项金已经突进到足够的距离,他现在有把握一击必杀两个结丹境,出手不被察觉。
项金将两块金砖法宝扣在手里,一戟荡开周围敌兵,不动用真气,只凭强大的肉身一臂力量以令箭神镖的手法打出两块金砖,瞬间穿透了那两人的丹田。
他们修为尽毁,倒下高台跌撞而死。
项金召回法宝,飞身上去,解开父亲,欲带人飞走。
星火马自台下一跃五丈高,长嘶一声,很想接主人回去。
项金不忍拂了它的好意,把项英放在马上,步战相护。
罗云见人已救出,不再恋战,且战且退。
项金掐诀念咒,水汽凝聚,浪花盖倒一片敌兵,冲出一条道路,一爪龙云,为另一边的罗云掀开退路。
三人两马安然退回扬军阵营。
文良居于高台之上,眼看着项金救父离去,幸而没遭项金报复,大难不死,畏惧神通,下令撤退。
项金多蒙师父教诲,不会轻易杀人。
扬军大帐内,项英吃了三大碗菜粥,气色渐佳。他没受什么折磨,只是少食少饮,身体虚弱。
罗云这一战斩将二十三,白袍浴血,身受数创,功劳记下,上表朝廷。
军士皆以其勇冠三军,呼为冠军。
可是他不听号令擅自出击,令做步卒三月,然后转到后方负责押运粮草。一示三军,违令自专者不用,没有上前线立功机会。二保粮草完全,粮草为三军之重,以罗云的武艺和此战过后的威名,保后方万无一失。
项金重创敌将十四,伤亡敌兵无数,虽不在军中任职,功劳照样记下,一同上奏。
军中皆称“小淮侯”。因为其父项英做淮阳侯时日远比升淮公后时长,士卒习惯称淮侯。
项英讲起出事那晚,“我在案前读兵书,灯焰晃动,显出两个人影来,恍惚间我就被绑到了敌营。”
“此乃火遁之术,不过凭他俩的道行自遁尚可,带人遁走不太可能,想来学的不是一般遁术,有独特的秘籍。”项金也会普通的五行遁术,这种道术最初是用来逃命的,而且不能带别人。
“修道者杀凡人有损道基,尤其是伤害有气运官命的人,一朝一代自有气数,气数随人为在浮动改变却不可逆,他们这样做就是破罐子破摔了,不知是何门何派的弃徒,资质不好突破艰难,索性不修了,想在人间取富贵,折寿断前途也要享乐了此残生。据传上古之时,大路上也是宗门密布,修道者不是罕见之人,那时候王朝是强大的修道之人建立的。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后来就淡出了大陆。千百年来凡人的朝代更迭,罕有修道之人插手。”
“那我儿赶快回家吧,不要插手这里的事了。你今日虽然一直出手留情,但还是不免收了许多人命。这对你的前途不利。”
“我不放心。”
“不用担心我。这种百年难遇的倒霉事还能让我再碰上不成,只要没有这种因素,我不会有危险的。我还没有打过败仗,不只是用兵韬略,为父武艺也不凡,今天战场上太虚弱了,不然可以给你展现一下,我也能斩将二十杀回来……”
做父亲的无论怎样都不愿折儿子的寿,断儿子的前程,哪怕自己有生命危险。无论项金怎么解释自己受到的影响很小,他也不信。
为了劝项金离开,没吹过几次牛的项英开始不断吹嘘自己。
项英找了一件自己的旧衣服给项金换上,还算合身。出征在外,元帅将军们穿的不比士卒好多少。
夜里父子俩促膝长谈。
军营里没有酒,不过从洛阳搜出来不少,破例开了一坛。反正敌人吓破了胆,明日不会有战事,大醉一场又何妨。
项英喝一口,从妻子家事聊到军事,又开始吹得自己天下无敌,神威盖世,逐渐醉倒,语无伦次。
“逆贼文良,敢暗算我,看我不正面锤爆他……我大扬百万雄狮荡豫国作丘荒……我好想你,也想你娘……”
他醉了,项金还很清醒。进入结丹境喝普通的酒不会醉了。
天下的父亲都希望自己在子女眼里的形象是英武的天神,如山一般坚实可靠。
项金也不好忤逆他坚决不让留的意思,只好待一夜,早晨往江阳飞去。
那里,还有等他归来的人。
这个早晨阳光明媚。
寝宫里,帝烽卧床不起。
廷尉府中,铁面一夜没睡,思考潇湘镖局灭门惨案。
御书房,帝峻、帝俊已经工作了两个半时辰。
东海某个秘密小岛上,帝洪与防卫东夷的将士们一起早操。
雍州边境上,帝川到达目的地,一队随从只剩两人。
帝荒十五岁了,还在继续过他无忧无虑的弟弟生活。
正是:
神器将更族,帝王久染病。
九州后归谁,皇室前有命。
卷一《扬室演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