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下雨,正值开春,夜里雷声滚滚,搅得人不得安睡。苏瑾瑜睡眠一直不算好,平日里微微的一些动静也能把她惊醒,如今就更是睡不安稳,几日下来,眼圈深了不少不说,人也没什么精神气。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洋人的那些小药丸不是十分灵验吗,不然你去瞧瞧西医?”傅云歆看不得她那幅样子,只怕她这样下去要生出病来。
她掂掂手里的课本,却说,“我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在国外也看过,那些洋人不也都没办法,这算不得病,没法治。”
她年纪轻轻,要是真累,哪有打雷就睡不着的道理。其实,她睡不安稳是因为下雨打雷,但睡不着却是因为她一闭眼就做恶梦,做的什么恶梦就是她不方便告诉傅云歆的,这事积了有些年头,也是藏在她心里多年的一个结。
傅云歆看看她说,“幸好今天雨就停了,你可以早点休息。”
她点点头。因为几天没睡好,她只觉身上疲累,即是她们走在街上,也顾不得形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傅云歆对她说,“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用陪着我。”
她提了提神说,“不行,原先就答应你一起去馆子看戏的,再说了,戏馆乱哄哄的,你一个人去那里,我还不放心呢。”
她们去的这家戏馆位于洛城城西,在当地有些名气。但城西治安一向不好,住那儿的人,杂七杂八的什么人都有,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从不去城西一带,一个是家里管得严,那边又乱,怕生出事来。二是在城西口,还有一条出了名的烟花巷子,全城的妓院几乎都在那儿,敢去那儿的不是三吊九流,风流公子就只剩下妓女,小姐们哪敢往那里走?
苏瑾瑜素来胆大,都不敢一个人去,没想到傅云歆这个中规中矩的大小姐却敢。也不知这丫头哪根经不对,这么大个洛城,哪家戏馆不去,偏偏要来城西的这一家。
苏瑾瑜本来对看戏没什么兴趣,但想想还是放心不下,瞒着爸爸和小姨,一起跟了来。
她们一看就知道是正经人家的小姐,两个人走在城西街上,引了不少目光。还好在这是在白天,倒也没什么好怕的。戏馆也不远,就在街口上,对面却是一家妓院,几个浓装艳抹的女人怏怏地依在门前对她们笑着,眼睛慵懒得眯起来,像猫似的。
苏瑾瑜淡淡看了一眼,随即拉着傅云歆进了馆子。
这座是老式戏馆,分两层,馆子最前面搭一个台,上座下座都是用来喝茶看戏的,来看戏的都是老戏迷,人还挺多。
她们才挑了一楼的干净位子坐下,眼尖的小二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二位小姐,喝什么茶?”
小二嘻嘻地笑着,一双眼睛盯着苏瑾瑜上下打量。
苏瑾瑜看也未看他一眼,只道,“来壶上好的碧罗春。”
“好咧——”
送上来的茶自然不是好茶,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回头却见傅云歆正盯着戏台,样子十分入神。
苏瑾瑜本不爱看戏,只瞧见台上两角唱得情意切切,引得台下众人使劲地叫好。她听得糊涂,也不知道台上演的是什么,于是回头问傅云歆,“台上唱的哪出戏?”
傅云歆也不回头,对她说,“牡丹亭。”
她只瞧着傅云歆的侧脸,笑说,“我倒不知道你那么爱看戏。”
傅云歆说,“老太太爱看昆曲,过年过节家里总要叫上戏班,喏,就是这家戏班。”
她回头抿了一口茶,皱着眉头把杯子放下,“我许是像极了老太太。”
苏瑾瑜“噢”了一声。
傅云歆问她,“你看你,这也不是什么偏生的东西,怎么连牡丹亭也没看过。”
她笑道,“我家里人少,可没你们府上那么热闹,早些年我没去英国时,只去别人家看过几次戏,那么多年过去,哪儿还记得?”
儿时,她父亲公事繁忙,家中加上佣人打杂的也不到十人,过年过节家里总显得比平日里更清静,好在那时,父亲与督军交情甚好,督军夫人又十分喜欢她,节日里便把他们一起请过去。督军府上人多热闹,老太太、太太们打牌看戏,请的戏班都是顶有名的,只是府里一群小颇猴贪玩得很,整日院里院外地窜着,哪还有什么心思看戏。
“我虽然不记看过牡丹亭,但名字总还听到过。”
这时,台上有角儿一拉声,台下叫好一片,傅云歆也跟着拍手。
苏瑾瑜又说,“不过,我听说牡丹亭里杜丽娘是顶突出的,可你怎么尽为柳梦梅叫好?”
傅云歆听得她的话也是一怔,脸上竟浮起一阵微红,她还想问,却不想被旁桌的人抢去了话头。
旁桌的老头将手中扇子一展对她笑道,“钱老板可是这一带顶有名的角儿,人又长得俊,那些个太太、小姐们可抢着要听他的戏呢!”
老头说罢还干笑两声,朝她们看了一眼,眼神颇有些古怪。
苏瑾瑜冷笑道,“这位爷爷也喜欢听钱老板的戏?”
老得意地仰着头,手中的扇子悠悠地摇着。
她又说,“不是说那些个太太、小姐们喜欢听他的戏吗?原来爷爷你也好这口。”
老头抽了口气,把探出的身子缩了回去,“小姐真是牙尖嘴利啊。”
“缪赞了,只是我一向耳朵好使,听得进话。”她笑笑。
老头自知遇上个难对付的主儿,也觉得自己在自讨没趣,面上虽然还乐呵呵地笑着,一转身,却已提着茶壶摇着扇子坐得更远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