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我们的一桌人吃完，呼啦啦起来离席，桌上油腻腌臜杯盘狼藉，汤菜汁漫席横流，酒瓶子围着桌边东倒西歪，服务员麻利儿算完帐热情地送他们走，然后旁若无人地收拾桌子。我们三碗馄饨比他们这桌时间都长，有点坐不住了，就跟服务员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我们又坐了没多久，一辆吉普车在路上猛地刹车，冲我们方向拐过来撞在隔离带上，一个长发戴着摩托车头盔的女子飞出倒在路上不动，看不到脸上表情，但我想她一定伤的不轻。
李国宝刚喝了一大口啤酒就哇地一下从口鼻喷出来，一脸的酒沫，桌上的每样菜都喷上的酒水，他放下酒杯连连咳嗽着忙用纸巾擦揩鼻子，我和张广生都放下筷子不再吃了。
“干嘛那么兴奋，呛着了？”我看着李国宝用力擤鼻子说：“慢点喝。”
李国宝全神贯注地看着车祸现场，街边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瞪眼瞅，有好事的跨过隔离带站到那个女的旁边，但只是看着没人动手，周围很快就围起一圈人。
“你们是警察不去管管？”李国宝看着水泄不通的人群说。
“喝你的酒，我们不是交通警察，想管也管不着，还是别给他们添乱。”我也看着人群说：“这些人都哪来的，平时看不到，怎么一下子全钻出来了。”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警察来了，很快救护车把伤者抬上车呼啸而去，肇事司机愁眉苦脸地跟戴着白手套一脸严肃的警察不停解释，警察什么也不说先让他吹一口测试酒精，司机百般推诿最后无奈才张开嘴含在嘴里。
“这女的够呛。”张广生用胳膊肘捅我说：“我刚才看她鞋都掉了，估计到医院也完了。”
李国宝收回实现瞅着我们：“鞋掉了人就不行了？”
这一问倒把我们问愣了，我说：“不知道，都这么说，我们也是听来的。”
李国宝凝神想了一下，忽然来了兴致：“好像真是这样，我天天在街上蹬板车也见过几起车祸，好像真的都穿着鞋，人都没死。”
我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站起来说：“我们该走了，你慢慢喝，我们陪不了你了，别往了你保证的，别让你妈再来瞎胡闹。”
杨寡妇的名字叫杨锦萍，在县医院里当临时工，干最脏最累的活，拿最低最少的钱，奇怪的是她却觉得这样很公平，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我和张广生到了这家历史悠久但并不出名的医院，穿过门诊部大楼直接去了后边的住院部，这幢楼里有上百个房间和很宽很昏暗的走廊，一字排开的大玻璃门都是新换的铝合金窗框，刚换上不久，很不般配，过去是木头上刷着绿油漆，我觉得那才看着舒服。我们在一楼叫住一个护士打听杨锦萍在哪里，护士很不耐烦地让我们上三楼问问，我们再问就不理我们扬长而去。
我们到了三楼找到一间貌似办公室门口没有患者游荡看着比较神圣的门过去敲了很久，才听到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你们找谁？”
我一推门发现门锁着，就隔着门说：“我们找在这里工作的杨锦萍，我们是派出所的。”
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女人趿拉着鞋迷迷糊糊的开门瞅着我们说：“她刚走，说身体不舒服，我们记了她早退。”
杨锦萍一上车就注意到那个男人在盯着她。公共汽车里人不多，因为她今天提前下班半个多小时，杨锦萍从中门上车后就站在售票员旁边，那个男人站在车尾扶着吊环侧着身，有意无意地朝她看一眼，那目光就像两支暗中射来的冷箭，让她感到不寒而栗，她认为那个男人对她不怀好意。她蓦地感到紧张，因为他发现那个男人的身体在向他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易察觉地缩短。
那个男人一路上都在盯着她。
公共汽车连着停了几站，上车的人逐渐多起来，车厢里充满了吵吵嚷嚷，也听不清都在说什么。那个男人的身影也淹没在人群中，可杨锦萍仍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射出的冷箭落在她身上的分量。车经过车站不断上来人，杨锦萍被紧紧贴挤在两个男人的脊背和胸腹之间，透过薄薄的衣衫，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心跳，他的一排排的肋骨，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是杨锦萍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不知道为什么会让这个男人盯上，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成为这个男人目的的地方，这个男人没有理由。终于公交车到了离她家最近的那一站，杨锦萍想下车可是背两个男人死死夹着，动弹不得，她只好扭动身体挪到车门一步跳下去，回头看到那个男人也跟着她迅速下了车，两个人脸对脸互相对视一眼，其视线是毫无遮拦和肆无忌惮的，杨锦萍慌乱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准备朝人多的地方跑。
售票员在车窗探出脸：“你先别走，你买票了吗？”
杨锦萍拿出月票亮了一下，顺着人行道熙攘人流快步向家的方向走，那个男人跟在她身后步伐不紧不慢，好像知道她跑不远一样。
回到家一开门，李晓娟看到杨锦萍回来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吓死我了，刚才有人跟着我。”杨锦萍一边脱鞋一边喘着气说：“一直跟到胡同口不跟了。”
“你看清那个人了吗？男的还是女的，不会是你的仰慕者吧。”李晓娟接过杨锦萍的包挂到墙上，忽然从背后抱住杨锦萍看她的脸说：“没想到我妈妈还这么有魅力，连我都要嫉妒你了。”
“去，别瞎说，不好好复习功课，满脑子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杨锦萍拍开李晓娟抱着自己的胳膊，回头正视着女儿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净看那些情啊爱啊的电视剧，不认真看书。”
“没有，我听你的话，谁敲门都不开，就在小屋里开着台灯看书。”李晓娟转身躲避着母亲的目光，话说得言不由衷。
杨锦萍看了女儿一会儿，表情渐渐严肃，加重语气说：“你看着我说。”
李晓娟顺从地转过身低下头说：“我在附近找了份工作，不耽误上学，只利用课余时间......”
杨锦萍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杨锦萍狠狠地瞪着女儿，用那种痛心疾首的目光，李晓娟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很快就避开母亲的视线，她不想继续惹怒这个让她既尊敬又害怕的女人。杨锦萍保持着自己咄咄逼人的姿态，她相信这事自己唯一能保持颜面给女儿的警告，她实在是不想看到女儿现在这个样子，提醒说：“你不要忘了，你还剩不到一个月就要考大学了，把时间浪费在赚钱上你现在还太早。”
李晓娟可怜巴巴地看着目前，话里透着委屈，也想给母亲点安慰：“我不想看到你那么累，我想替你分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