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全能全善......真是非常少见的描述啊。莱茵注视着特蕾莎的背影,暗自思忖。
纵观宗教历史,即便是侍奉正统神明的教会都不敢在妄称全知全能,就连那位号称诞生于原初混沌和无序的造物主也是如此。
事实上正是因为祂的属性是原初、混沌、无序,古苏美尔人普遍相信这位神祇已经化为了宇宙和世界运转的规则本身,不再具有意志、思维和感知。
发展到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人崇拜祂了。
其他几位神明则各有所长各有所司,性格和喜好也不尽相同,彼此的眷者有合作有竞争,从没有哪位敢说自己的牧者全知又全能。
白教......真理神教......是这几年新诞生的教团吗?
白银纪元以来神权旁落,只要手续办齐,资金到位,教义合法,哪怕没有信徒或者侍奉对象奇怪,官方就不会干涉传教。
和什么肉丸神教相比,真理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他们的教徒和修女们甚至会义务给穷人发放食物,提供住处。
“斯塔哈先生如果对我们教义感兴趣,不妨每周六来听听我的布道。”特蕾莎似有感应,回头笑道。
斯塔哈是莱茵现编的假名——诺萨克的教训之后他再也不敢随便用真名私下查案,尤其是在鱼龙混杂认识他的人非常多的首都。
他没有直言拒绝:“等破解凶案,告慰受害者的灵魂,我一定来听。”
“我们不歧视穷人,也不敌视富人。相信您这样的绅士在深入了解白教以后,一定会愿意加入的。”
特蕾莎也不强求,按照约定将莱茵带到离红教堂最近的第三起凶案现场。
因为案发不久,警方画的白线还没有被掩盖。加上报告中的描述,莱茵可以清楚地勾勒出那晚的画面——深度昏迷的受害人仰躺在地,无助地瘫软伸展着四肢,而那个冷酷变态的凶手正埋头划开她的腹部。
他的脖子上或许还挂着一条金币项链......
莱茵靠在墙角的阴影处,现在正值午后,尽管没有太阳,梦境的力量依旧处于最低落的状态。
但即使如此,高灵感依旧给他带来了一点启示。朦胧的灰色隐约展露出案发当晚被遗漏的细节——
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周围黑暗的小巷中惊恐地窥视此处。
也就是说,当时有人无意中撞见了凶杀案,但出于某种原因——或许是害怕,或许是不愿多管闲事——他没有主动联系警察。
这个发现让莱茵颇为振奋,他找到附近筒楼的屋主,提出想租两周的临街单人寓所。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掩人耳目地调查附近住户,甚至在夜晚入梦寻找那位目击者。
“单人?寓所?”满口黄牙操着高地口音的中年人古怪地打量了莱茵一会儿。
学者浑身不自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有窗户的37铜,没窗户的30铜。再加40便士押金。”他烦躁地抓了两把干枯的头发,“不接受赊账。”
莱茵爽快地付了钱,可能是房东不常见到这么大方的下城区租客,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半夜少出门,这里治安不好。前头那条街,看到没,有个妓女死那儿了,尸体才运走没几天。”
狭小的走道堆满了垃圾和杂物,木门连带着铭牌一起斑驳腐朽。逼仄的房间犹如鸽笼,仅仅能容下一张单人卧铺和一套桌椅。浓重的霉味和酸臭令人作呕,还没肩宽的气窗无法完成通风,仅仅能让人看见脚下的街道。
历史学者,或者说没见过“世面”的贵族子嗣呆立在门口,总算明白了刚才房东的奇怪眼神。
就在莱茵勾唇自嘲时,从他身边经过的妇人感慨道:“真好啊,一个人就能住得起带窗的房间。”
趁她开门的空隙,莱茵飞快地瞥了眼女人的家——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浆洗工具和晾在屋内的衣物,两张勉强塞下的高低铺。
没有窗户。
不知道为什么,恢弘亮丽的西区剧院、比这里一整间房还大的四柱床窜入脑海。
那一刻,汹涌的羞耻和质疑淹没了他。
特蕾莎等在街对面,已经完成了安魂和祈祷,有不少路人热情地朝她打招呼,他们都曾接受过白教的恩惠。她看到走出筒楼的莱茵铁青的脸色,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选择整个厄特沃什最贫苦危险的红教堂作为布道场所,还和周围黑帮达成协议,就是为了给穷人们多一些庇护,尽可能让他们不被饿死冻死。”
她说:“但有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已经有了住所的工人、女佣、水手,还是感到自己做得不够。”
“这个世界终究有太多穷人,贫穷犹如瘟疫,是最难根治的疾病。愿吾主的光辉和教义拯救悲苦的世人。”
莱茵看着双手合十的虔诚修女,默默垂下眼帘。来贫民窟传播信仰或许是因为穷苦绝望的底层民众更容易受到“蛊惑”,但不得不说,白教至少真的在救济和帮助贫民,比起那些什么都不干的正神教会要强太多。
两人一路无话,有了白教主祭的指引,历史学者很快就找到了另两个凶案现场。因为时间久远,莱茵的灵感也没能帮他再找到任何线索。
血色的暮阳西斜,莱茵在特蕾莎的陪同下走出了红教堂,进入治安相对较好的辛格区。对方在他身后几步停下:
“斯塔哈先生,我就送到这里了。”火红发色的修女微笑。
“有机会来听我的布道呀。”
因为一路上贫民流浪汉对特蕾莎友善感激的态度,莱茵现在对真理教颇有好感。
“白教在厄特沃什只有这一座教堂吗?”他问。
“以前有三座,分别在辛格、伍德,和奥兰。”特蕾莎叹了口气,“后来为了维持红教堂的救济,它们都被裁撤了。”
这样的教会真的非常少见......莱茵感慨一声,对它的好感度又上升了。
“你们没有向政府要过补贴吗?”他好奇地问,“我记得教会不需要交税,每年还有一些补贴。”
特蕾莎呵呵一笑:“有,三座教堂时一年100克朗。现在因为教堂裁撤,只有20了。”
“那些所谓的‘正神’教会,因为在每个区都有一个或多个教堂、修道院,因此一年能得到好几百克朗的补贴。”
特蕾莎失望地摇头:“但他们又何尝做过什么来回馈信者?”
“或许都忙着安慰失恋的贵族少女、寂寞的贵妇人,以及无从安放良心的工厂主吧。”
莱茵弯唇,被对方的嘲讽逗乐了,真诚地承诺:
“等我有空,一定来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