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楚临秋愕然抬头,第一次罔顾礼法直视榻上的天子,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荒唐与不可思议的颜色。
此前他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独独不曾料到,敬元帝为了牵制萧岑,竟连这等昏招也使得出来。
这桩婚事若是传出去,怕是会被全天下的人耻笑。老谋深算的帝王,不该犯这种错误。
似是瞧出了楚临秋的疑惑,敬元帝缓缓开口,娓娓道出一桩往事,“奉朔元年,朕登基仅数月,南戎便再次进犯,连破数城,来势汹汹。满朝文武均主张暂且避其锋芒,唯萧老将军于纯均台上振臂高呼,‘男儿当如此剑,不破戎虏终不还’。三千骑兵列阵相和,其声响彻云霄,传入皇城,丽妃受到惊吓,滑胎了。之前御医诊断出,那极有可能是一个皇子,而朕当时子嗣稀薄……九商,你现在能明白,朕为何如此忌惮萧氏,以及……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漠北铁骑吧?”
“……”
“他们是朕心中的一根刺,不除不快。但朕现在还要用到他们。”
“……”楚临秋听到天子这一番涉及深宫密辛的话,只觉得遍体生凉,后背上的伤被冷汗一激,更是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皮肉。
奉朔元年他尚在垂髫,又初来乍到,对很多事情知之不深,万没想到当中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如若天子对萧氏的忌惮自那时起,那么萧老将军于军中遇刺……
楚临秋不敢再想下去了。
“九商,朕交给你一个任务。你需在三年内让萧岑重病不愈,衰弱而亡。事成之后,朕许你以武臣之首的身份,入知政堂议事。”敬元帝一边摆弄着手中玉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
“九商?”
“陛下,怒臣……难以从命。”这句话,楚临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因为此时他身上的疼痛已经到达了顶峰,就快支撑不下去了。如果说他之前还能笔挺地跪在地上,神色如常,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趴伏下去,双臂、脊背均在微微颤抖,额上的冷汗也一层层发出来,有少许竟滑落进他的眼睛,这让他不得不将其暂时眯起来。
许是见他将头埋于臂中太久没有抬起来,敬元帝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放下手中的物什,低头去看他,并询问道,“九商,你可是身体不适?”
“臣……”楚临秋试图起身回话,但总是刚起来一点,便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是朕思虑不周,忘了你之前……你,可是怨朕?怨朕之前为给英郡王一个交代,就杖责了你?可是九商,朕是为了保护你。”
“臣明白。陛下于臣有大恩,臣万死也无以……”
“那你便再为朕完成最后一件事吧!”天子豁然从榻上起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体力不支而抖如筛糠的楚临秋,再次重复一遍方才的命令,“与萧岑成亲,三年后你可自掌漠北兵权,还可到达……常人究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臣……不能。请陛下……恕罪。”
“为何?”敬元缓缓走下台阶,来到楚临秋的跟前,冷冷说道,“楚九商,这不是你讨价还价的时候。今日无论你心甘与否,明儿辰初,严正都会去往萧府宣旨。你还记得朕带你回宫时,说的什么话吗?”
“陛下是臣的天,天命……不可违。”
“既如此,那你如何解释你今日所为?”
“臣……”
“你莫不是对那萧岑,起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罢?”
“……”
“楚临秋!说话!”
“臣无德无才,恐不能胜任……此差事,恳请陛下,另择良人……”
话音未落,楚临秋的下巴已经被人用如意挑了起来。天子愈发阴沉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
跃动的烛光映衬下,楚临秋的面色更加青白。他眼神迷离,大汗不止,仿佛随时都要晕去一般。但他不能妥协,因为他知道,如果此时不反抗一把,或许明日醒来,他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虽然即使他反抗了,既定的结局,也并不会改变。
“楚临秋,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同理,朕也可以收回去。”天子见楚临秋如此冥顽不灵,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不耐烦之色。他轻轻地拍打着楚临秋的脸颊,在他耳边低沉地说道,“你若不接旨,便在这里跪到想明白为止。”
说罢,他立时拂袖扬长而去。在他起身的瞬间,有一卷轴自明黄的袖口滚落在地,正好停在楚临秋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