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秋果真在这偏殿内跪了一晚，与几支红烛、几缕青烟为伴。期间，大太监严正过来一次。
他见楚临秋摇摇欲坠，似是不支，便长吸一口气，走过去替他捡起散落在地的圣旨，叹道，“楚大人，您这是何苦呢？”
楚临秋不答，只是轻轻避开他想要过来搀扶的手，目视前方御榻，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脸色一片灰败，嘴唇由于缺水，也已然皲裂，上面遍布着不少细小的口子，正不断往外冒着血珠。
严太监见楚临秋不理自己，也不着恼，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圣人如今在季妃娘娘那儿歇下了，您也休息一会吧。”言下之意便是，您大可不必跪得这么直，反正也没人看着。
但楚临秋又怎会轻易相信一个阉人说的话？严正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天子派他来当说客罢了。
果然，这严正等了一会，见楚临秋还是不为所动，便小心将圣旨展开，照着上头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阉人独有的尖细嗓音响彻在空旷的偏殿之中，令楚临秋心跳如鼓，头晕目眩。这种不适的感觉，在他听到那句“为成佳人之美，特令汝二人择吉日完婚”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楚临秋劈手夺过那张毫无份量的明黄绢帛，展开细细看着，半晌后，他修长的手指停在上方边缘，反复地摩挲。正当他暗中使劲，两手收紧之时，却听见严太监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叫，“大人三思！”
楚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神，竟险些毁了圣旨。于是，他手一松，那份绢帛便重新飘落于地，仿佛风中的柳絮。
“明日辰时，你去萧府宣旨。”
“回大人，是。”
“萧岑不会接旨。”不仅不会，他的反应怕是还要比自己激烈得多，没准盛怒之下，当真会将天子的圣旨一把火给烧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严正几乎同样笃定地说道，“萧将军不会。”
楚临秋闻言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停地在脑中设想，明日天子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逼迫萧岑妥协，正如他今日对付自己的一样。萧岑长年征战在外，一年到头也回不了陶都几次，且他对现有的家人感情也不深，唯一可用来当做筹码的，便只有此时仍驻扎在城外的漠北骑兵。
“楚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奴婢相信，萧将军也和您一样，知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道理。天子贤明有德，为臣子的，自当感恩戴德才是。”
严正这话里话外的，明是在说萧岑，暗地里却俱在讽刺楚临秋不识时务、忘恩负义。其实在这桩看似荒唐的婚事中，最终赢家实在是太明显了。但凡此次对象换成另外一个人，楚临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领旨谢恩，可唯独是萧岑，他做不到。
他这些年为了成为天子最为称手的一把剑，做出的缺德事不知凡几，却依旧说服不了自己毫无愧疚地将这么一个为国为民的少年英雄拉扯进这趟浑水之中，最后甚至竟还要亲手了结他的生命。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之后的漫漫长夜中，楚临秋并不打算再说一句话，因而任凭严正磨破了嘴皮子，他都只是跪在那里，身子微微打着摆子，双目紧闭，唇色惨淡。高热带来的强烈不适感，令他暂时无瑕顾及外在的人或事，甚至曾一度昏沉自以为在梦中。直到绵远悠长的钟声，将他的神智勉强拉了回来。
楚临秋费力掀开眼帘，只觉得四周漆黑一片，自己仿佛身处在无尽的深渊之中，不停地往下坠。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化为了一声叹息。
“楚大人！”
“来人！”
楚临秋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扶起来，并摸了摸额头，压抑着声音道，“大人厥过去了，尔等速去泉清宫禀告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