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风,雕花的软窗噼啪作响到清晨时才停。吱呀一声轻响,似乎有人推门进来。
“夫人,该起了。”一声熟络的呼唤随着若鸢轻盈的屐履传来,听到并无回应,身形一晃就进了内室“夫……”
皇帝似乎睡得极不安稳,一早就被这请早的呼声唤醒。此刻正斜靠在香榻边上,微微闭着眼睛,满面倦容。若鸢显然不曾料到皇帝昨夜眠在了此处,欲说出的半句话硬生生哽在唇边,膛目结舌地倏然下跪。
“奴……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上朗目一睁,轻轻指了指身后似乎依然沉睡的落月,低声道:“免礼了,你家主子累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是皇上,奴婢先伺候皇上更衣吧……”若鸢原本就是皇上身边的宫人,这些繁复的工作于她来说还是熟悉的。
皇帝深了一口气,并未做出回应。似乎依旧留恋此处风景,竟又俯身凝视起身后鼻息轻柔的玉人。若鸢只顾安静地附在地上侯旨,哪里还敢抬头。
许久,依稀有丝丝凉意顺着前殿微敞的软门蜿蜒流泻,如入无人之境。
“皇上……皇上,出事了,不好了!”是春公公的声音,还未见其人,就听到他焦灼的呼唤由远及近。须臾,那矮胖的宦官就颠着细碎的脚步进来,看到皇上确实在此留宿,不禁面上一缓。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皇上……老奴可是找到您了,不好了,出事了。”
皇上缓缓抬眸睨了一眼面前唐突其行的老奴,朗目中警戒的光彩一闪而过。春公公跟随少君多年,自然了解那眼神中的意味,不禁浑身一颤,掖着嗓子小声禀明道:“皇上,是李夫人。据说是夜里有武功高强的刺客潜入了李夫人寝宫,幸亏侍卫赶到及时,才不致伤了李夫人贵体和夫人腹内的龙种。但是刺客武功高强,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一早传了御医,说是李夫人似乎受了刺激,一直昏厥,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刺客!”皇帝紧促着眉心,听着春公公絮絮叨叨说了一顿,终是理清了事情的原尾。“走,起驾,朕去看看她。”说着就自榻上起了身。
若鸢一顿,缓声提醒道:皇上,先让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吧。“
“哦,你不说,朕倒忘了。”
他是天子,他富有四海,他坐拥后宫三千佳丽……我只不过是这后宫中微不足道的一角儿,只是承蒙他一时兴致所致的玩物……榻上假寐的玉人胸中纠结着,紧闭双眸,不愿醒来。李夫人,那个娇艳如花,妙语连珠的美人吗?她腹中的孩子可是他嫡亲的骨肉啊,世上恐无几人能及上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吧……恍惚听着昨夜还与自己缱绻缠绵的男子与下人的对话渐行渐远,听着那高高在上的步履焦急踏出殿槛,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悄然滑落,顺着鬓角无力滑过,濡湿了几缕零乱金发。繁华掠影的殿宇深处,一片荒芜。依稀听得到殿外簌簌风声吹落庭前残红无数,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做了怎样的噩梦,忽然就醒了,颓自拽着锦被倚在榻边,背上腻腻的一层潮湿。身子亦酸软无力,没什么精神,却也再难入睡了。他此刻应该是在李夫人那边吧,他是在拥着她、安慰她、给他温暖的依靠吧……
“夫人您醒了。”猝不及防一声轻唤从屏风后传来,倒把兴意阑珊的落月吓得不轻,绒黄锦被倏然垂地,一双妙目中波光乍现,屏退了雾蒙蒙的神色。微微抬了眸看去,原来说话的人是一直守在前殿的若鸢。她听到殿内有动静,于是就进来探望,才知是落月醒了。
“夫人,天儿都快晌午了,您不饿吗,奴婢让乌珠姐姐给您准备了枸杞燕窝粥,您多少喝一点吧。”若鸢一边绕过织锦的屏风,一边小心询问道。
已经晌午了吗……落月懒懒地望向雕花的翠纱窗,正午的阳光正倾泻流淌,在玄色的地面上投下一抹斑斓光晕。窗下两株贡菊芬芳吐艳,正开得热闹。干嘛要惦记他在何处,又与谁同乐呢?真是庸人自扰……
“夫人……”若鸢轻轻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锦被,蹙着细眉唤道,不敢太大声,只因为着实也拿不准这主子的脾性。
还未等落月做出回应,只听到乌珠焦急地从殿外传来:“郡主,不好了……”
若鸢急忙迎上几步,问道:“乌珠姐姐,出了什么事?”
“郡主,是皇后娘娘和王夫人她们来了,看着她们来势汹汹,怕是又要对您不利啊。”乌珠焦灼地解释道。
若鸢一怔,满是不解:“什么!皇后娘娘!皇上不是已经下旨皇后娘娘不得踏入昭阳殿半步了吗?”
自从上次椒房殿一行,让落月受了‘一丈红’那样的酷刑,乌珠便如同惊弓之鸟,一听到有关‘皇后娘娘’几个字,总是惶恐不安:“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郡主您说怎么办呢?”
该来得总是要来,躲不过去吧。她既然敢抗旨前来,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能搪塞众人耳目,也能置我于死地罢……落月心中思量着,面色却淡定如初。或许自己能做的就只有努力地生活下去,只有活着,才可以保族人和汉朝之间的战乱歇缓,才能让族人得以休养生息,才能不枉父王忍痛送我入宫的初衷。为什么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和意义呢……神色一缓,不容再多考虑,比划着吩咐道“乌珠,让若鸢先从后殿出去,先寻皇上来此吧。”
“对呀,应该先去找皇上来,奴婢怎么没有想到呢?”乌珠喜上眉梢,恍然大悟般一跺脚,急忙推搡着满面不解的若鸢道“快去,你先去找皇上,或许他能来救咱们主子呢,也说不定,我先在这里陪着郡主。你快去!”
若鸢一顿,终于明白了落月的意思。“好,奴婢这就去。”不容迟疑,若鸢总归是个伶俐的丫头,俏丽的身形一晃,就没入了长廊深处。
乌珠目送若鸢一程,胸中终是放心许多,不禁深深嘘出一口气。正欲掩了殿门回去,就听到皇后身边吴公公的通传声:
“皇后娘娘,王夫人到。”
这么快就到了……落月轻轻拢了拢稍显零乱的金发,披了月牙白的大氅起身迎驾。
这个皇后娘娘的骄躁的确是未曾收敛,依旧是由着前附后拥一众下人簇拥而来。环佩烨灼,脸颊上似乎涂了级厚的胭脂,只觉得满面桃花。
乌珠一紧张,汉语又说得磕磕巴巴起来:“奴……奴婢拜乌见皇……皇后娘娘,拜见王夫人。”
幸好皇后这一行似乎意不在此,并没有多加计较。只侧目瞥了一眼,便携着一侧狐假虎威的王夫人昂首挺胸从浑身颤抖的乌珠身边经过,直直向着内殿行去。
昭阳殿内燃着檀香,混着贡菊的花香,只觉得一阵馥郁甘甜迎面扑来。王夫人只手轻掩上口鼻,嗡声道:“这狐媚子的地方,就是熏人……难怪皇上一来此处就不想去别的地方了。
皇后微怔,眼中便升起几分不屑,一脚踏进殿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