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鸢身子一怔,急忙轻轻拉拽几下落月的衣袂。落月稍一回神,正迎上那阔别多日的男子迎面走来。看他满身落拓,身姿昂然。墨色冕冠下垂着清透的十二旒,同样是黯沉的颜色,随着他稳健的屐履声有节奏地摇晃,恍惚间掩去了乌金的眸子,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略显苍白的面上,波澜不惊,没有丝毫温度。落月只觉得腕上若鸢的力道一紧,方才回了神儿,欠身行礼。只是瞬时,他就那么像阵风一般从身边经过,夹着嗖嗖寒意……
“孙儿给奶奶请安,皇儿给母后请安……”听到他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忽远忽近。落月心中一片纠葛,只是木然随着若鸢归座,不想此时再招惹什么麻烦。
“彘儿,快免礼吧。”窦太后听到皇帝来了,似乎心情大好“来!到奶奶身边来。”
“是,奶奶,孙儿这就过来。”皇帝微整袍服,刚刚敛去礼节,就听到殿堂上一众嫔妃见驾,落月也随着大家起身行礼。皇帝似乎无心和这些妇人交谈,并未回身,只是不经意间挥去一袖,示意免礼。
窦太后双手轻轻抚上皇帝的脸颊,和颜悦色中掺着几许疼爱“彘儿,你可是瘦了。别整天听那些儒生胡乱教唆,看看你都累瘦了。你是奶奶嫡亲的孙儿,奶奶怎么会不向着你。这治国之道,还是要遵循祖宗的方法,施行黄老之道。‘君主立德,无为而治’,说的多好!是不是”
皇帝神色稍稍一顿,继而笑言道:“奶奶,孙儿近来正在遵循奶奶的教导,读老子的《老子五千言》呢。”
正说话间,恍惚更漏之声响起。旁的人都还没有察觉,但窦太后却听到了。她的耳朵是极聪颖的。“彘儿,时辰到了。嫔妃们都已经见过礼了,你快传那些近臣来觐见吧。早点完了礼数,也好早点开宴,免得大家饿肚子。”
“好,那孙儿这就传令下去。春陀!”
春公公早已经在殿外候旨多时,听到传唤即刻踱着细碎的步子匆匆进得殿来。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精巧的锦盒。
“奴才春陀拜见各位主子“
“春陀,去传朕的口谕,拜寿觐见开始。”
“是皇上,奴才遵命。”春公公领了旨,即刻躬着身子缓缓退出。刚退了几步,忽然看到手中的锦盒,稍一犹豫,又折了回来。
武帝薄唇一勾,倒没看出这奴才还有什么事。“春陀,朕不是让你去传旨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回禀皇上,奴才刚刚接到淮南王刘安的公主刘陵给太皇太后的寿礼。公主说淮南王近日偶感风寒,不能亲自来给太皇太后拜寿,所以派他女儿来给您贺寿来了。”
“哦?淮南王病了。”皇帝未动神色,玉笄下一双眼眸中光彩清冽,依旧斜睨着春公公“什么礼品就先呈上来吧。”
“是,皇上。”春公公躬着腰,一路把那锦盒送到皇帝手中“皇上,刘陵公主说这是淮南王特意为太皇太后炼制的延年益寿的丹药,叫什么……什么‘掷云丹’”
“哦?快拿来让老身看看。”窦太后眉眼间泛起了喜悦,伸手将那丹药接过来,凑到鼻前轻轻一嗅,缓声赞道:“这淮南王刘安倒是个有心人,深得黄老之道中炼丹修道的妙处。这丹药的名字也取得好。‘掷云丹’,莫不是说用了这丹药就可以飞云掷雾,羽化成仙啦?”
“奶奶您本就贵体安泰,不用这药也会福寿绵延的。”武帝眉间一蹙,说出来的话却不见丝毫情绪。
“彘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刘安的一片心意,这个刘安该赏,要赏,知道吗?”
“是奶奶,奶奶说的是。”
听到皇帝允诺,窦太后满上一喜,道“春陀,去叫那淮南王公主待会儿就留在宫中和后宫的嫔妃、公主们一起用宴吧,也不是什么外人。”
春公公身子一怔,慌忙向皇帝投去征询的眼神,却看到他端坐如前,恍若未闻。只好躬身称是,一路退身出殿。
听到春公公走远,窦太后一敛气色,吩咐道:“皇太后,你先领着大伙儿去永昌殿歇息吧,待一会礼觐结束后,自然会有人前去打点的。”
“臣妾遵旨。”皇太后一欠身子,柔声应道。匆匆看了一眼皇帝,稍稍定了定神儿,率先从殿上退出来。
“夫人,咱们也该走了。”若鸢看到落月若有所思的神态,终于忍不住俯在她耳边提醒道。
今日终于见到宫中众人,落月心下揣摩着,竟然没有注意到皇太后的旨意。听到若鸢提点,才匆匆起身,恍惚间遇上一束凌洌灼热的目光,直达心底。他还是注意到自己了,落月身子一怔……不觉面上泛红,急急转身离去。
长乐宫中暮色四笼,方才永寿殿中的人都已经先行离去。只剩下若鸢陪着落月在园中信步。秋意已浓,繁华掠影皆随着昏暗的宫灯隐隐濯濯,幻真幻假。有风从那郁郁葱葱的花草上吹过,一片沙沙的低吟。
“妾身见过淑琖夫人。”正随心漫步,神游太虚。忽然听到柔香的女声,落月不禁脚步一顿。抬眼一瞧,却看到那蜿蜒在花草中的青石小路上立着一位二八佳人。一袭嫣红垂地绢裙,身姿窈窕。梨色的领缘微微后扩,昏暗中香肌嫩白。略显细长的眼眉中光彩澄澈,丰唇粉嫩。远远看去倒让这满园的花朵都黯然失色,有种说不出的妖娆艳治。宫中有这样一位美人吗?为何刚刚礼觐的时候不曾见到?
那美人似乎看出落月的疑惑,急忙笑盈盈上前几步,腰间轻滑的丝带瞬间随风翻飞,尽显娉婷艳丽:“夫人,妾身是淮南王公主刘陵。并不是宫中的人。”
无意中,若鸢身子一颤“你就是刘陵?”
落月一惊,非常诧异。这丫头向来谦恭有礼,分寸得体。现在怎么会如此唐突呢?正要询问,却见若鸢音色一顿,匆匆行礼道:“公主恕罪。奴婢方才言语冒犯,只因为刚刚在永寿殿听到太皇太后夸赞您,一时好奇,所以……”
红衣美人烟波一转,浅笑依旧“没什么,妾身本也不是宫中的人,没有那么多礼数的。”
“公主是怎么认出我家夫人的呢?”若鸢继续问道。
那美人红唇一勾,掩面轻笑道:“谁不知淑琖美人天赋异禀,发金肤白,美艳无双,妾身自然是认得。夫人可是要去永昌殿?如不介意,和妾身一路去好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