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今日才放了晴。随着李夫人行来永寿殿时,已近日暮。隐隐霞光透过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缓缓流泻,近在眼前的永寿主殿便如同清都绛阙般笼上了淡淡的紫色光环。
“妹妹不必紧张,太皇太后也是很和蔼的,且随着姐姐进殿就好。”李夫人红唇一勾,看出了落月的局促。急忙低低俯在她耳边道。
话虽如此,但心中始终难以平静。来不及想太多,只得随着太监的通报声跨进殿槛。殿堂深广,此时已经上了宫灯,深颔着玉首,只觉得一片光彩繁华掩映在墨色的地砖上,灼灼耀眼。
“臣妾拜见太皇太后、皇太后、长公主还有皇后娘娘。恭祝太皇太后福寿双全。”李夫人雅态轻盈,逐一见礼。
殿内竟然已经到了这么多人吗?皇后娘娘?她也来了吗?落月心中这样想着,身子却随着李夫人的引荐,欠身行礼。
“免礼平身吧,今儿只当是咱家的家宴,不必多礼。”耳边传来沉稳和善的声音。李夫人已经笑晏晏起身,落月身子一怔也随着她直起腰来。
“太皇太后,您可是想见这淑琖美人许久了,瞧,今儿臣妾正好在宫门遇上了,就替您领了妹妹进来。”李夫人烟波一转,笑言道。
想见我吗?并不曾听李夫人提到这事啊。倒是不免胸中又是一阵局促。垂着香颈又是盈盈下拜。
“奴婢若鸢,拜见太皇太后,拜见皇后娘娘、长公主、皇后娘娘。”身边的若鸢急忙行礼,皇太后面上一怔。
“不是在说淑琖美人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婢回话!”陈阿娇杏眼一转,也顾不了长公主那边频频喝止的眼神,小声嘟嚷道。
李夫人神色一顿,急忙重新勾起唇角:“太皇太后您老有所不知,落月妹妹自小就不能说话。这若鸢是皇上特地赐给妹妹的贴身宫女,灵巧能干,她这是代替妹妹向您谢恩呢。”
主座上的窦太后微微点头,面含浅笑,依旧是和煦的语调“不会说话好啊,总比能言善辩,到处搬弄是非、蜚短流长的好。老身眼睛虽然瞎了,但心还是明的。”
身边的长公主身子一直,没了方才懒散的姿容,娇嗔着拉拽窦太后的衣袂。“娘亲,您说什么呢!您老的智慧,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了的。我们和您比起来,也无非就是妇人饶舌,您不要放在心上就好了。”
“是啊,母后,姐姐说得是。他们小辈儿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去。咱们就乐得清闲。今儿是您的寿辰,就不要想那些是非了罢。”次坐上赭衣的皇太后也应着长公主的话劝谏道。
“罢了罢了,老身就是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啊。这李夫人有喜了,快让她们入座吧。别把我的重孙儿站累了。”窦太后耐不过女儿的极尽矫揉,终于轻叹了口气,不再计较。
陈阿娇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李夫人那娇憨的身形一晃眼便坐到自己对面。身孕……那就如同心上的一根刺,恨不能将它连根拔除。也好过现在一颗心都鲜血淋淋,痛入骨髓。
“娘亲,您看娇儿已经给您送上寿辰贺礼了。可见娇儿心里呀,还是最亲近奶奶的。那么,既然李夫人、王夫人、淑琖美人都到了,就也给您拜个寿,尽尽做晚辈的心嘛。”长公主依旧句句向着自家的女儿,任谁也听得出来。但是这拜寿是祖宗的规矩,还是要照常举行了。
“好,就依你的。开始拜寿吧。”窦太后笑言道,话语中对长公主也是极尽宠爱。
陈阿娇神色一转,收敛了瞪着李夫人的视线。即刻顺着母亲的旨说道:“奶奶就让王夫人先拜吧,虽然论品级王夫人和李夫人是相同的,但是王夫人毕竟先有了皇子。”
“母后,阿娇说得有礼,就让王夫人先拜吧。”皇太后也谦恭迎合道。她身为武帝的母亲,为什么要对长公主一家如此顾及呢?落月低眉听着她们貌合神离的言谈,心中对这后宫中的派系也有了大致了解。
“好吧,就依你们。”窦太后仿佛有些倦态,身后的宫女急忙取来柔滑的水貂皮垫子,衬在她身后。
王夫人面上一喜,一边起身,一边向着陈阿娇投去感激的目光。“臣妾就当仁不让,先向太皇太后拜寿了”说着便跪在镏金边的蒲团上。“臣妾恭祝太皇太后福寿安泰,臣妾特地为你准备了一件北口上上好的蓝狐皮大氅。眼看着入冬了,希望您老人家用得着。”
“好,这丫头对老身还是有些孝心的。起来吧。”窦太后懒懒地应道。
王夫人看老太后似乎再没有其他打赏,便悻悻起身。走了回去。
该轮到李夫人了吧,下一个是轮到我了吗?落月双手紧绞着衣袂,不知不觉掌心沁出润润的汗意。侧跪在她身后的若鸢看到落月神色恍惚,担心她有些紧张,急忙轻轻与她耳语道:
“夫人,不必紧张,有奴婢呢。”
这丫头倒是放心得过,希望那天写给她有关礼品的典故和出处她没有忘记。落月心中这样想着,乌瞳疑虑地瞟了一眼若鸢,却看到她笃定的点了点头,胸中终于放心许多。
“好,这四只高丽人参可是名贵的很啊,难得你家兄还惦记着我这把老骨头。”落月敛去疑虑,一回神便听到窦太后称赞李夫人,看来这李夫人当真是蕙质兰心,人见人爱。
李夫人微微一福,巧言答道:“家兄在外当差,不便回来给您贺寿,就托了臣妾给您献礼。这都是臣妾及家兄份内的事。”
“好,你们的心意老身心领了,别跪着了,入座吧。有着身孕就要注意身子。“
“谢奶奶关心。”
怎样一个妙人!看着那李夫人娉婷回位,殿堂上又是几人欢喜、几人忧了……落月心中讥诮道,不觉面上也含上三分浅笑,颠倒众生。若鸢随着落月一同下拜,自落月手中接过一方精巧的银色雕花匣子,而后晏晏陈述道:
“回太皇太后,夫人不能说话,所以把这礼品的出处和典故都告诉了奴婢,就让奴婢给您介绍这个玩样的用途吧。”说着便揭开镌花银盖,一股细细的香萦绕开来,那香也不是格外清雅,只是沉沉的,一点点推开心头的积郁,叫人平白安泰起来。匣子里满登登的膏脂,饱满润净的石榴花色,红得几乎滴出水来。
“什么东西这么香?倒觉得像沉香木的气味似的,叫人安心。”窦太后从水貂软垫儿上欠起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
“回太皇太后,这样东西名唤‘胭脂’,是女儿家用来化妆的。”
“胭脂?倒是新鲜。”
“回禀太皇太后,这个胭脂的原料产于淑琖夫人家乡的焉支山,夫人觉得它色红似花,沉香馥郁,柔滑细腻,所以给它起了‘胭脂’这个名字。这盒胭脂是夫人这几日亲手用焉支山的染料,配上未央宫中黄昏时的萱草,清晨时的百合,正午时的贴梗海棠,三篜三淘,特意为您制成的寿礼。”
窦太后眉眼一挑,倒是被这新鲜玩样儿吸引了“哦?这倒是难得这份心意了,快拿来让老身闻闻。”
“是”若鸢笑盈盈起身,将那银匣子送到老太后手上。老太后自那盒中轻捻了一点嫣红,嗅了嗅,不禁笑上眼眉:“沉厚甘醇,不浓不俗,果然是好东西。”
“奴婢替夫人谢太后赞赏。”若鸢这张巧嘴,着实没让落月失望。她这言辞举止,只做个宫女,倒也委屈了。落月含笑谢礼,脑中这念头一闪而过。
“皇上驾到……”
是春公公的嗓音,落月身子一怔,竟然愣在堂上,忘了回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