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巨大的地宫。
石室之多无可计数,中有巷道阡陌纵横。
我的手在长满苔藓的石壁摸过。
它们将我的指肚染成幽暗的水绿色。
石室幽闭潮湿,我是鲜压的活人罐头,被生生闭绝其内,没有可以出逃的通路。
我点一支烟。
湿腥味,苦涩味在室内袅娜盘桓。
我新做了一盒烟。
没有花瓣,就替用了苔藓。还好烟丝和纸张还是有的。
这两样东西的提供,全赖一位叫非琴的女官。
是的,这所地宫,是一个失落的王国。这里有严格的等级制度,这里也有女官。
……
数十日前,是尸妖的一句且慢,让我从里住了下来。
但我再没见过尸妖。
照顾我,给我解毒的,就是这位叫非琴的女官。
她说自己是侍药人。
我想她所干的工作,应该是相当于现代的护士吧。按医生开出的处方,为病人配药并侍候服用。
非琴很少与我说话。
且不识字。
我有好多问题,却不能问她。
只因为……我哑了。
自庆禧殿后,我再没听过自己的声音。
虽然身体上的伤痕恢复的极快。
但有些痛却浸在骨髓里,如刺如楔,挑不出也拔不起了。
小狐那日与尸妖的对话,让我在每个夜晚辗转反复。
我身上的第二种毒,真的是皇帝下给我的吗?
每想至此,都要拥被坐起,在心底大喝一声,我不信!皇帝永不会如此对我。就像我永不会怀疑他,诋毁他一般。
皇帝也中了毒吗?什么时候毒发呢?他来秋水宫躲伤一事,也是怕人们发现他身中巨毒,从而引起朝庭的动乱吧?皇帝躲的是御医,又或者……他躲的是政敌的耳目,不轨者的刺探。
只是好人应是不死的。我在内心祈求着皇帝能如我一般,最终平安脱险。
握紧拳头躺下,把心思转至小狐处,他竟是为了救我,才无可选择地污蔑了我。对于他的话,我愿意完全地信过。只为着恨一个人太痛苦呢。我恨过他了,也伤过他了,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对他始终有柔软的一面。与恨相比,我宁愿选择甜蜜地相信。只是他会来接我吗?
小狐走时曾向我允诺,十天以后就来接我,可三十天过去了,他却并没有出现。
我细想当日尸妖说要救我时,小狐的表情。
很惊喜。
是的,他那时的手臂一直在颤抖。
他似乎是哭了。
有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睛掉出,却从我的脸庞滑落。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终于可以换回你的性命。”
但是那个时候我比他激动。
我用手使劲掐他,我不愿,也不能留下。
但他还是说出要我等他十天的话。
他把我重放回那张狐皮时,我昏了过去。
我可以肯定的是,那次不是因为伤重,而是因为伤心和气愤。
对于他而言,可能是选择让我死,比选择让他生还要难。
但对我而言,选择死于小狐之怀,却比选择生于敌人之巢要痛楚。
但,在彻底清醒后,生的痛苦中又开始有了期冀。我想到了小狐说过的,他是为了我才被锦元胁迫……
以我看来,小狐是个清高的男子呢,他居然会因为要救我,而甘被驱使,这只能说明,他对我的确是用了十二分的真情的。
被人宝贝的感觉很好。我承认自己已经被感动。
爱是感动的衍生物。吻是爱情的催化物。
他吻我了呢。
每念及此,我就会不自觉地去摸嘴唇。
那里依旧有小狐留下的温热。
在我的情怀里,小狐偷种了一粒相思豆。
我一不留神,它就长成了绿荫满冠的大树。
我在树下盘坐,静等着施种人儿温小狐。
烟尽了,非琴从门外走进:“主上请您到定鼎阁相见。”
……
地宫里是穿不完走不尽的甬道。
两厢石壁镶着青铜或者黄铜的巨大油灯。
地宫里总是响着喧闹的编钟声。
我想,这是因为地官太静,静的让人发疯。所以他们需要嘈杂的乐声来安抚他们的神经。
我们静静地走着。迎面不时遇到一队队的太监。
那时非琴就会停下来,把一面青铜铸的牌子展示给太监们看。
太监挥手。我们通过。
在我眼里,地宫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我好奇于为什么会有人甘愿为这个尸妖去阉割,去做太监?
我凝想的时候,定鼎阁的两扇石门正在缓缓打开。
……
阁内依旧燃着火堆。尸怪依旧是在那张春榻上歪着。
原来这里是叫定鼎阁。
那岂不是取皇图霸业,问鼎中原的意思?
好狂妄的家伙。
尸妖身后的编钟乱麻麻地响着。也许这个尸妖是整个地宫最怕寂寞的一个。
震耳的丁当声里,尸妖抬起手,指了指春榻面前的绣墩,示意我坐。
我毫不客气地坐了。
眼角一扫,看到绣墩旁摆了张矮几,上摆笔墨。
他抬了抬眉。懒懒地说:“跟孤谈谈锦元逆贼。”
他俩是敌手吧?好像他说过,不会替锦元解毒,正在期待着锦元身亡的噩耗如此之类的话。我眯起眼睛打量尸妖。他的嘴唇抿在一线。对我的眼光视而不见。
我看到桌面上摆的纸笔。
于是提笔就写:“你是谁?”
我早就想问了。
你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的好奇心,其实一直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在石屋呆了一个月,我想了一个月。想尸妖为什么自是皇帝,而锦元帝就容许他存在。想小狐为何对他口称主上,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宫女太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