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有的,就是崎岖了点,我们一行六人,轻装上路,老李跟其中一辆正在路上等待疏通的货车司机沟通好,把我们几个的行李全部寄放在他车上,并相互留了号码,到达棚户区再联系。
不得不说,老李是有经验的人,这为我们解决了一个难题,路基本都是上坡路,轻装上阵都已经够呛了,更何况还要拖着个行李箱。
沿路有很多记者,摄像机不时朝我们射来,我们一一避开。
越往上走,地势越高,山下面的景况也能看得更加明了,这是一个两边高中间低的盆地,地震发生的这座山正是盆地的其中一个高峰。
站在巍峨的山顶向下眺望,能看到地震把这个本就不发达的小城市摧毁的更加面目全非。
房屋损毁不说,穿城而过的护城河上的桥也已经断裂,葱郁的乔木也全部瘫倒在一片废墟里,入目即是一片萧条,让人心情沉重。
这是我从医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也是第一次支援灾区,跟我一起的两名小护士是这批实习生里最优秀的,所以上面派了她们来,显然,她们的情绪并不高,她们只想在医院干干净净地上班,跟当年刚从学校出来的我是一样的想法。
这个世界,更多的人还是想做普通人的,想做英雄的,少之又少。
我们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水泄不通的车龙开始缓缓蠕动,我从手机上传来的新闻推送得知,前方的阻碍已经彻底扫除,现在大卡车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向山里进发。
热情的武警官兵让我们六个坐上他们的卡车,在下午四点时,一行人全部抵达山顶的棚户区。
中国有句老话,叫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当我们彻底抵达棚户区,也就是地震发生的小村庄时,我能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可这高跟远,却是无数无辜生命地葬身之地。
他们的家人,该有多悲恸?
记者围堵在进入村庄的大门口,大卡车一辆辆进,又一辆辆出,伤员一个个被抬走,除了救援队的车,就是救护车最多了,有些伤势严重的,必须是要送到山下的医院去治疗的。
车子刚抵达救援物资卸载的院子,我们几个就赶紧跳下车。
小护士荷花捂着嘴,瞠目道:“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受伤?”
我跟老李对望一眼,他神色凝重,开口道:“都别愣着了,赶紧去医疗组报备一下,我在这里等行李,大家快去换衣服,准备工作,大家听听这些人的哀嚎,就不要再大惊小怪了,记住,从你们选择从医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要比任何职业的人要多见证生命的脆弱跟无奈,请大家尽快进入状态!”
他说的掷地有声,让我们得到鼓舞。
不要说她们新来的小护士,就连我做外科大夫的助手这么多年,见证过无数生命的诞生跟离去,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到,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堪比候鸟迁徙的棚户帐篷,从我眼底一直延伸到我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老人的哀嚎,小孩的哭泣,从各个帐篷里传出来,让人头皮发麻。
突然有人冲过来,他狠力抓着我的手臂,言语焦急:“你们是医生吗,我老婆快生了,现在没人管她,求求你们,快去救救她。”
一个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孩子,他是谁的儿子?他又是谁的父亲?
老李忙道:“李医生,你快去看看!”
李姐点点头,跟那男的一起走了。
老李又吩咐道:“大家赶紧去换衣服,不等行李了,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恶劣。”
换好衣服,我们连气都来不及喘,就开始在各个病区间奔走。
两个小护士,一个跟李姐负责给产妇做检查,另外一个跟外科的张医生负责B区的外伤诊疗,我跟老李分在了一组。
我们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现场,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被埋在房子底下的小孩,武警部队的人已经赶过去了,我跟老李坐上他们最后一组的车赶到现场。
入目即是倒塌的房屋,那埋在下面的到底有多少无辜的生命?
没时间给我伤怀,老李便开始催促我:“把止痛剂准备好,孩子抬出来后,马上进行止痛,尽快送到山下的医院治疗。”
我点点头,跟他一起跳下车。
我们到达时,几个穿绿色军装的武警战士正围在那里,谈论着什么。
我看了眼四周,除了他们身后那棵老槐树,这里无论田地,还是房屋,全部成了一片废墟,就连那棵老槐树也有一根又重又大的枝桠已经奄奄一息地垂在那里,迟早会掉下来。
我跟老李走向那几名军人,他们全部转身,一共五个人。
老李跟他们的队长握手,那是个身姿挺拔的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年人,皮肤黝黑,五官刚毅,若是在大都市里坐在写字楼上班,一定是位迷人的男士。
他看人的眼神犀利而疏离,即便脸那么黑,仍旧给人一种威严感。
老李松开他的手:“叫我老李就好,这是我的同事,她叫江南!。”
其中有个愣头青突然道:“医院居然派来这样的美女,我一直以为医生都是不来这些地方的。”
我脸一热,正想说自己是护士,那个跟老李握手的人突然看向我,面无表情地道:“江小姐,这里都是一帮大老爷们,你要习惯!”
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
我也微微笑:“工作不分男女,我们快点进入状态吧!”
他不再看我,跟老李说着这里的情况。
老李也道:“江南说的对,我们赶紧把孩子救出来吧!”
说完,我跟老李一起去给那小孩检查伤势,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老李检查了他的呼吸,说道:“还有救,气息很微弱,江南,赶紧拿绷带,把他的手固定好,手臂好像被压断了,先给他打一针麻醉剂,这疼痛小孩承受不住。”
我熟练地翻出药箱,把早已经准备好的麻醉剂调好,找到孩子的血管给他进行全身麻醉,他终于不再呻yin,我才开始给他绑绷带。
“腿也被压断了,必须马上截肢,江南,你在这里守着,我回一趟棚户区,跟那里的人商量一下转移的事,你帮他固定好绷带后,再随他们的车回来,知道没?”
我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去吧,尽量让他们快点,至少也给孩子保住一只手。”
老李皱着眉头,摇摇头:“不乐观啊!”
说完,他站起身,朝那几个人走去,跟他们的队长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给孩子缠绷带。
我跪在地上,动作利索地把绷带一圈圈固定好,小孩的脸上血肉模糊,双眼紧闭,他感觉不到痛,就是不知道,他醒来后,该怎样面对之后的人生?
我满头大汗,带来的绷带也快用完,“叉叉叉”的撕裂声响彻在我周围,我突然意识到,人生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你还在大都市里为爱情伤怀时,已经有人因失去身体的某部分仍旧努力地活下去,相较之下,那些儿女情长简直微小的可以直接忽略。
小孩的手脚全部固定好,纱布上染了血,他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我站起身,微喘着气,这时,那几个武警战士走过来问我:“怎么样了?”
“抬走吧,送到急诊区交给老李!”
我抹了把头上的汗。
那个愣头青开始又打趣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两下子,我还以为你是来体验生活的呢?”
我觉得好笑,不客气地转头怼他:“快点抬走吧,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
他讪笑着摸摸后脑勺,跟另外几个人一起抬走了小孩。
他们走后,我忙蹲下身子,整理工具箱,整理好后,背在肩上,刚站起身,一个人笔挺挺地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
我摸摸后脑勺:“你是那个……?”
“我叫许威,是这次救援队的总指挥!”
我笑,忙点头:“刚才看你跟老李聊正事,都忘记跟你打招呼了,我是护士,省里派我们来的。”
他严肃的脸突然松懈,却仍旧没有笑容,我都怀疑,这人是不会笑吗?
他道:“看出来了,赶紧走吧,老李可是说了,让我把你安全带回营地。”
我笑:“他就是大题小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走丢不成……”
不知为何,跟这位黝黑的面瘫队长聊天,我能不自觉地放松,其实我从小就很敬佩军人,这也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军人,站得那么近跟他说话,感觉无比的激动。
也或许正以为他特殊的职业让我这个高冷的外科护士,居然想多跟他说两句话。
军人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刚正不阿且正派的,电视里面那些演军官的男演员,都没能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认为那些人只会耍帅,但是眼前这位帅气的队长,让我对他肃然起敬。
他突然笑:“赶紧走吧,我帮你拿箱子。”
我忙不好意思地拒绝:“不用了……”